第五章(第7/9页)



张赤球说:“椭目是了不起的,天体运行轨迹都是椭圆,譬如地球,譬如太阳……”伪张赤球说:“什么事都不要说的这样绝对,中,人类所知道的仅仅是沧海一粟,在茫茫无边的宇宙敢担保,在宇宙中,甚至连沧海一粟都不到,你怎么保有的天体的运行轨迹不是椭圆呢?你怎么敢担你们有的天体的运行轨迹不是正圆、甚至是半圆、平行四边形呢?”“不要胡扯啦!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她说,“明天之后。就看的了,能不能吃上海参,面和新鲜的蔬菜,全看你们能不能赚到钱!俗话说得好:‘马瘦毛长鸯拉集、穷鬼说话不中听,有钱的放个狗臭屁,鸡蛋黄味鹅鹉声’,挣钱去吧。”

一副沉重的、无形的担子压在张赤球肩膀上,他嘴唇的造桥运动更加频繁。

“不要哆嗦啦!”嘴上业已生出绿色小胡子的大球说,“我们想吃饭”

整容师找来一只景德镇陶瓷厂烧制的圆盘—这是第八中学第一个教师节时发给老师的纪念品,盘中央画着三匹瘦骨伶仃的黑马—据说这盘是应该挂在墙上观赏。而不是像整容师这样—用毛巾揩揩盘上的灰尘,从红烧牛肉盘里拨上一部分肉,从鸡身上撕下两条腿一只翅膀—她的两个儿子眼里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好像要把盘里的东西攫过去。

她说:“你把这些送给屠小英和方龙方虎。”

我和张赤球面面相舰,她是吩咐谁呢?

她的目光是盯住我的,自然是让我去。我是表面上的张赤球实际上的方富贵,我端起了圆盘。

屠小英的哭声在召唤着你,持续不断的哭声往往让人感觉到虚假,但它依然强烈地吸引着你。你走到门口时,听到整容师紧贴着你耳边亲切地叮嘱:“好好安慰她,”她嘴里的十分诱人的气味使我感动。“你可以在她那里过夜,我不会忌妒的”,她的话里明显地流露出情人般的押呢,难道就因为她对我撅起过光溜溜的屁股吗?“安慰丧夫女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拥抱她、亲吻她,同她到床上去做爱!”她对性爱的坦率态度让我吃惊,但更让我感动,她是真心实惫地为我好,她头发上的异香更加确凿地说明;你什么也没有丢失,你将得到a哆。“当然,这要看你的本事,我告诉你一条秘诀:她要不顺从,你就跪在地上!”

他端着那两条鸡腿、一只鸡翅、一些牛肉,走出整容师家的门口,一拐弯就是正在守寡的屠小英的门口。在远远近近的漂亮高楼的压迫下,这一片破烂的平房更显寒酸,灯光在远处辉煌,河水在黑暗中流徜,温情的夜晚里荡漾着猛兽的吼叫声。这个出现在面前的门口安装着两扇用旧棺材板子改造成的门,门上有顽皮儿童用彩色粉笔抹上的含意深长的神秘符号。谁能说清楚你此刻的心情呢?

大概是三、五天前的夜晚吧?我从殡仪馆里逃出来,在河边的风景白杨林里,碰到了一个女青年和男青年在恋爱:后来我掉到石灰坑里沾了一身石灰。那晚上这两扇门是虚掩着的,但愿现在它也是虚掩着的,我尝够了敲门的苦头……门是关着的,门上有顽皮儿童用彩色粉笔涂抹的含意深长的神秘符号。

他一只手端着愈来愈沉重的圆盘,另一只手敲响了大门。

他的敲门是经过训练的……“是谁?”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在门里问。你正要回答时,一团复杂的感情堵住了喉头,话是无法说出来了,两行热泪流到脸上。

门门响亮,大门开放,方虎站在你面前。我的宝贝女儿……她身高一米五十,留着日本式的齐额短发,圆圆的脸庞上,有着细长的眼睛,一根高挺的鼻梁下,有一张小巧玲珑的嘴巴,她的臂上扎着一条黑纱,胸前缀着一朵白花,她恭敬地一弯腰,说:

“您好张叔叔。”

手中的圆盘把你的胳膊坠酸啦,喉咙里滚烫的团块还没消融,你跟着方虎往里走。你的脚愉快地踏着熟悉的每一块砖头,你的肺呼吸着不久前留下、现在尚在盘旋的我的与石灰气味混在一起的气味。方虎光滑的头发吸引着你的嘴唇,但她离你很远。

“妈,是张叔叔看你来了!”方虎喊着。

屠小英的哭声停止,只是间隔五秒左右“欧”一声,这是哭的惯性所致。

她从床上坐起来,举起手胡乱搭了两把凌乱的亚麻色头发—还没忘记槽头发,可见不是彻底的悲痛一她的眼皮红肿,脸上布满眼泪的痕迹。她为我流过泪,可是我却迷恋整容师头发上的香味,甚至被她的屁股搞得神魂颠倒。物理教师进行着严格的自我批评。她的俄式Rx房并没有因为我的死去而消瘦,它们还是像从前那样丰满肥胖。她伸走拉过一把椅子,用鸡毛掸子掸掸上面的灰尘—她的痛苦是不彻底的,但这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特征。我的床上还摆着我的枕头,枕头上还沾着我的头发,床头上还悬挂着我们的结婚照。镜框上披着一道黑纱,黑纱是用墨汁染过的皱纹纸伪装而成。是的,我们很穷。她那时还是一个清瘦的中国姑娘,没显示出一丝一毫俄国特征。她的俄国特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是从新婚之夜开始出现的……她质问我:书呆子,告诉我,在爱上我之前,你爱过什么人没有?……没有……骗人……是没有……这不可能……当时我搜索历史,想想对什么女人发生过兴趣一连梦想也算吗?……当然也算,梦想更可怕……我梦想过一个苏联姑娘,当时我想,要是能跟她结婚就好啦……她从床上蹦起来,那时好的Rx房像两只男婴的小拳头,蜷缩在胸脯上……俄语系的高材生用拳头打我,要我交待和苏联女人的恋爱史,她的忌妒竟像真的一样……我从高中时的笔记本里翻出了一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照片:一位生着亚麻色头发、大嘴如弯弯的月亮、脖子光滑、Rx房丰满硕大的集体农庄的挤奶女工—苏联劳动英雄对着我们大笑一她漂亮吗?……不知道,但是我喜欢她一……她翻过身去,赌气地说:找你的挤奶女工去吧,大奶牛……后来你说:总有一天我也要生出亚麻色头发,生出奶牛的Rx房~二你生出来了,它们带给我们的不是幸福而是祸殃……

对往事的回忆使我心中优伤,面对着我的满脸泪痕的“大奶牛”,我情不自禁地说:“大奶牛……我没死……”

她打了一个冷战,满脸胀得维红—好像后来整容师喋喋不休地对我说起的她的石榴花的颜色,她对石榴花的那种亦悲亦喜、如醉如痴的感觉至今令找迷惑不解—我猛醒过来:方富贵已经死啦,在屠小英的圆圆的梳头镜里;张赤球穿着一身绿色的制服,端着一只圆盘,圆盘里盛着两条鸡腿、一只鸡翅、一些红烧牛肉,在慰问他的已故同事的遗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