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发现真相(第4/12页)

  刘战斗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大方。他既愿意出手让出赝品,手里一定存着真品,如此一来才有好处。

  我不疾不徐道:“我问不到樊波消息,就做不成刘老爷子交托的事。事情办砸了,我就得回北京去给他老人家请罪。”刘战斗眼神阴沉,动作却是一僵。

  五脉现在产业不少,私下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搞赝品,但明面上谁都不敢承认。如果我把这事捅到刘一鸣那去,刘战斗肯定彻底坐蜡。我不为己甚,只是要他舍出一幅夏圭真品,这幅画虽然能卖不少钱,但比起他这几年偷偷赚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从当年欺负樊掌柜那件事就可以看出,刘战斗这个人心志偏狭,欺软怕硬。他有了如今的地位和财富,必然心有畏惧,唯恐失去现有的一切。同样的手法,我就没法对樊波用,他已经一无所有,便不怕失去任何东西。

  在我的眼神逼视之下,刘战斗别无选择,只得恨道:“好……你够狠!”他抓起电话,用上海话说了几句。我没听懂,但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样。

  过不多时,刚才那个送画的秘书又出现在门口,这次他手里抱着五个卷轴。刘战斗接过去,关好门,把卷轴一一摆在我面前的桌面。

  刘战斗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你不是要真品吗?我给你放在这儿,你自己找。”

  外界炒作,都说我是打假英雄、鉴定大师,其实我对书画鉴赏是门外汉。刘战斗看穿了我这方面知识的短板,故意给我出了个难题。若我错选了赝品,那是自己无知,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哪一幅是真的?”我不满地问。

  “我忘了,只好辛苦你了。”刘战斗一摊手,一脸小人得志。

  我低头看着这五个卷轴,半分都没犹豫,伸手拿起左手第二个卷轴。刘战斗整个人傻在那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选对了,这卷是真品。

  “怎……怎么可能,你都没打开卷轴看!怎么可能选中!”刘战斗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很简单啊。你的秘书进门送画的时候,右手一把抱起四卷,而左手只握着一卷,而且没握实,怕伤到画心。我想这位称职的秘书,肯定会对真迹格外小心保护吧。”

  我刚夸完他秘书,刘战斗一口血喷了出来,真正字面意义上地喷血。我特别能理解他,这确实是太气人了。

  刘战斗吐完血,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软绵绵地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死不了,便拿起那一幅夏圭的《云山烟树图》真迹,离开办公室。临走之前,我在走廊里还特意拍了拍那位秘书的肩膀,称赞他是个称职的好人。

  我赶到樊波家里,樊波一看这画,大喜过望。我告诉他,这算是对当年樊老掌柜的一点补偿。樊波连连叹息,说他叔叔死的时候一直抓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设法把东西都赎回来。可惜他自己也混得很惨,除了每年坚持写申诉信以外,也没别的办法。说到这里,樊波居然哭了出来,说他没能耐,对不起老掌柜。

  “这幅画也算是能告慰他老人家了吧。”我安慰道。

  樊波苦笑道:“怎么可能,我得马上去把它卖掉。”他回头看了眼低矮阁楼里的床铺:“老人等着看病买药,小孩子等着上学,哪都需要用钱……”

  我没说什么,这实在不好苛责。对他来说,古玩的艺术价值远不如它的商业价值重要,前者只关系到品位,后者却与生存相关,这是个最现实不过的问题。我宽慰了他几句,把话题引到樊沪记上去。樊波得了《云山烟树图》,心中卸下一块大石,说话自然也就痛快起来,给我讲起他在樊沪记的经历。

  樊波说樊老掌柜原来是给别的大当铺做朝奉的,后来自己攒了点钱,在1927年独立出来,开了这么一间古董铺子,找到他这个侄子来做帮手。我一边听着,心里一边发沉。我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这个樊波,完全不懂古玩。他之所以在樊沪记工作,只是因为是樊老掌柜的亲戚。樊老掌柜也知道他的水平,所以只让他在店里负责打杂帮工护院,具体业务从不让他沾手。

  古玩交易,是一桩隐秘交易,很少当人。樊波既然不参与业务,自然对里面的弯弯绕绕茫然无知。找他了解樊沪记的交易,就好像找银行门口的保安问贷款的事情一样。

  “樊沪记有没有留下什么档案文字什么的?”

  樊波摇摇头:“破四旧的时候都烧了。我申诉信里的文物清单,都还是从文物商店里抄来的。”

  “那么樊老掌柜从前跟什么人打过交道?”我有点不甘心地追问道。

  这个问题太大了。樊沪记虽不是什么大店,但也算是名号之一,跟他们打过交道的人数不胜数。樊波呆了半天,才慢慢吞吞道:“我见过许多,都不记得名字。”

  “他最好的几个朋友你还记得吗?”我问。樊老掌柜的好朋友,肯定都是古董圈里的,说不定能知道樊老掌柜收购缺角大齐通宝的内幕。

  樊波想了半天道:“跟老掌柜最好的,应该是一个叫周顺勋的先生。”

  “哪家铺子的老板?”

  “呃……不是卖古玩的,是晋京汇银号的经理。”

  “这个周顺勋先生在哪里?”我问。

  “49年去台湾了。”

  “啧。”我大为遗憾。

  樊波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满意他提供的消息,便说道:“周先生人很好的,每次都主动跟我打招呼,有时候还打赏我几块钱。老掌柜常说,没有周先生帮忙周转,就没有樊沪记,让我见到他一定要客客气气的,不可无礼。”

  我猛然抓住他肩膀:“你再说一遍!”

  “周先生人很好……”

  “下一句!”

  “老掌柜常说,没有周先生帮忙周转,就没有樊沪记……”

  我眼睛一亮,我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古董这个行当的特点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件古玩,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很难预料。小规模的铺子,都是靠本钱周转,现金流很容易断裂,稍有不慎就会赔得倾家荡产。但清末以来,西方银行业进入中国,带来了先进的金融理念,尤其是在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地区,外国银行、本国银行加上大大小小的私人银号多如牛毛,给了古董商们一个新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