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下(第3/7页)

琼西把标有杜迪茨的其他纸箱都放进推车,接着发现旁边一堆上也有铅笔写下的标记。那上面写着德里,但是箱子太多,不可能全部搬走。问题在于这里是否有他需要搬走的东 西。

他一边把第二车记忆箱推进办公室,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标有德里的纸箱自然会挨着标有杜迪茨的纸箱存放;记忆不仅是联想的行为,也是联想的艺术。眼下的问题是,他关于德里的记忆是否重要。这一点他怎么会知道呢?他连格雷先生的意图也不了解 啊。

但实际上他了 解。

格雷先生想要南 下。

德里就在南 边。

琼西推着手推车飞快地跑回记忆仓库。他要尽量多搬一些标有德里的纸箱,同时希望自己不要搬错。他还希望自己能及时感觉到格雷先生的归来,因为如果他在这儿被逮住,就会像一只苍蝇似的被拍 死。

4

贾纳斯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伸出左手,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让冷气、大雪和无情的寒风一股脑儿地灌了进来。“别再折磨我了,先生,求求你别这样,你要搭车的话,尽管搭好了,只是别再在这样折磨我了,我的 头——”

有什么东西突然冲了进来。冲进安迪·贾纳斯的思想。就像长有眼睛的旋风一样。他感觉到那东西正在查探他目前执行的命令,以及他到达“蓝色行动基地”的预期时间……还有他对德里的了解,这一点贾纳斯一无所知。他在执行命令途中经过了班戈,但是有生以来还从未去过德 里。

他感觉到旋风撤退了,一时欣喜若狂地长嘘了一口气——我没有它需要的东西,它放过我了——但紧接着他就明白,他思想里的东西并无意放过他。首先,它需要汽车。其次,它需要他闭 嘴。

贾纳斯短暂地竭力挣扎了一会儿。正是这出乎意料的抵抗使琼西获得了时间,得以至少搬走一堆标有德里的纸箱。然后,格雷先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控制住贾纳斯的方向 盘。

贾纳斯看见自己的手朝驾驶座一侧的遮阳板伸去。他的手抓住圆珠笔,把它拽了下来,绑在上面的橡皮筋也应声而 断。

不!贾纳斯大叫一声,但是晚了。他瞪着眼睛,手里像握着匕首一样紧握着圆珠笔,随着这只手把圆珠笔戳进眼中,他瞥见一丝迅疾的亮光。只听见“砰”的一声轻响,他的身体在方向盘后面扭来扭去,犹如一个难以掌控的木偶,他的拳头还在将圆珠笔继续推进,先是推进一半,接着到了四分之三,这时,被戳破的眼珠犹如一滴奇特的泪水一般从脸上滚了下来。笔尖似乎碰到了薄薄的软骨,停留了片刻,然后穿进他脑袋里的 肉里。

你这王八蛋,他想,你到底是什么,你这 王——

他的脑海里闪过最后一道亮光,然后一切都陷入黑暗。贾纳斯扑倒在方向盘上。皮卡的喇叭响 了。

5

格雷先生从贾纳斯那里所获不多——主要是因为最后那一刻贾纳斯出乎意料的挣扎——但是有一点他了解得很清楚:贾纳斯不是单独行动。由于暴风雪的影响,他所属的运输纵队的车辆彼此拉开了距离,但它们都将前往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贾纳斯的思想中被确定为“蓝色行动基地”和戈斯林商店。那儿有一个贾纳斯很害怕的人,是负责人,但格雷先生对可怕的克兹/头儿/疯子亚伯丝毫不在乎。他也不用在乎,因为他根本就不打算靠近戈斯林商店。这个地方不一样,这个物种也不一样,虽然他们只有一半的感知力,并且主要是由感情组成。他们居然反抗。格雷先生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们的确反 抗。

最好是尽快完事。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发现了一个绝好的传输系 统。

格雷先生用琼西的手,将贾纳斯从方向盘后拖出来,扛到护栏边。他把尸体扔了出去,当尸体一路滚到结了冰的溪底时,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他回到车里,朝后面那两个包在塑料袋里的包裹定定地望了片刻,点了点头。动物的尸体毫无用处。不过另外那个……可以派上用场。里面满是他所需要的东 西。

他突然抬起头,在风雪中大睁着琼西的眼睛。这个躯体的主人离开了他的藏身之处。很容易受到攻击。太好了,因为那种意识已经开始让他心烦了,它总是在格雷思想的底层喋喋不休(有时甚至惊呼乱 叫)。

格雷先生继续等了片刻,想清空自己的思想,他不想让琼西有丝毫的警觉……然后猛扑过 去。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过什么,但肯定不是这 样。

不是这炫目林的白 光。

6

琼西差点儿被逮住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用来照亮自己精神仓库的日光灯,他已经被逮住了。这个地方也许并不真正存在,但对他而言却非常真实,因而对刚刚到来的格雷先生而言也非常真 实。

琼西正推着满满一车标有德里的纸箱,突然看到格雷先生奇迹般地出现在一条过道的尽头,那过道的两边是堆得小山似的纸箱。他看到的是在“墙洞”时站在他身后的发育不全的半人,是他在医院里拜访过的东西。那双无神的黑眼睛终于有了生气,有了欲望。它悄无声息地出现,正好赶上他出了自己藏身的办公室,它想抓住 他。

可紧接着,那颗凸起的小脑袋缩了起来,在它用三根指头的手蒙住眼睛之前(它没有眼皮,甚至没有睫毛),琼西看到那张不太成形的灰色面孔上掠过一丝无疑是迷惑的表情。也许还有痛苦。它刚才还在外面,在大雪纷飞的黑夜里处理那位司机的尸体。当它来到这里时,对这如同折扣店一般亮堂的灯光毫无准备。他看到的还不仅如此:这位侵略者还从它的宿主这里借取了惊讶之情。在那一刻,格雷先生成了琼西自己的一幅可怕的讽刺 画。

它的惊讶给了琼西充分的时间。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推着手推车,同时觉得自己犹如某个悲惨童话中遭到囚禁的王子,一溜烟地冲进办公室。他感觉到而不是看到格雷先生伸出三根指头的手来抓他(那灰色的皮肤非常粗糙,就像是放了很久的生肉),但就在那双手即将抓到他之前,他“嘭”的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转过身来,受过伤的髋部撞在手推车上——他已经自认是在自己的脑袋里,可这一切仍然具有百分之百的真实性——没等格雷先生扭动门把手并闯进门来,他就奋力把门闩上了。接着,他还按下了门把手中心的小锁。这小锁以前就在这儿吗?还是他加上去的?他记不清 了。

琼西汗涔涔地退开一步,结果又一屁股撞在手推车的扶手上。他面前的门把手正在扭来扭去,扭来扭去。格雷先生就在外面,掌控着他其他的思想——还有他的身体——可他却无法进来。无法破门而入,既没有把门撞破的力量,也没有撬开门锁的智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