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魂(第7/10页)
沈珺拼命揉搓着眼睛,视线从模糊转向清晰,她看见黯红色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原本简陋、清冷的小屋点缀出些许温暖和安宁。那双目光的主人,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向她俯下身来,脸上写满了关切和欣喜:“阿珺,你醒了!”
“我……”沈珺突然惊恐地跳起身来,“你、你是谁?”
那男人愣了愣,随即微笑:“阿珺,你不认识我了?”
沈珺困惑地端详着他:清瘦的脸,倦怠的笑容,还有令她倍感亲切的目光,使这张本来十分严峻的面孔变得温和。“你是……袁先生?”
袁从英点了点头。
沈珺傻乎乎地问:“袁先生,怎么是你?原来闹鬼的是你吗?”
“闹鬼?”袁从英诧异地反问,“阿珺,我看上去很像鬼吗?”
沈珺仍直勾勾地瞪着他:“不是……是我哥说、我哥说你死了。”
“哦。”袁从英恍然大悟,开玩笑地道,“那你看呢,你看我是死是活?”
沈珺又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才低声嗫嚅道:“你真的、真的没有死?”
“嗯,我没有死。”袁从英若有所思地应着,又含笑问,“我这副样子是不是挺吓人?”
“不是,挺好的。”沈珺苍白的脸上略略泛起红晕,语调中带上一丝轻松和喜悦,“袁先生你还活着,这真好,太好了。嗯,你蓄须了呀?难怪一下子认不出来……”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袁从英摸了摸唇髭,自嘲地道:“没吓到你就好。本来以为换个模样会好些,结果还是让人当作了鬼……”
沈珺不觉抿嘴轻笑,立刻又慌乱地抬起头,一把抓住袁从英的手:“袁先生,那鬼呢?那个冒充我爹爹的鬼呢?”
“别怕,别怕,没事了。”袁从英拍了拍她的胳膊,“那些鬼都给我捆在柴房里了。”
“那些鬼?”
“嗯,除了追赶你的那个,这宅院里还藏了三个,如今一块儿在柴房里头歇着呢。不过,他们和我一样,也是人,不是鬼。”
沈珺垂下头:“我知道了。可他们为什么要来我家扮鬼,我……”她泪眼盈盈地望向袁从英,最初的混沌过去,现在她记起了昏倒前那段可怕的经历,还有孤身来到金城关的全部始末,心儿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只觉全身酸软、头脑昏沉。
袁从英认真地端详着她,低声道:“别着急,等会儿我再慢慢说给你听。阿珺,你饿了吧?要不要先吃点粥?”
他从身边的木桌上端起个碗:“我在厨房里找了一通,居然找出了米,就拿来煮了些粥。是你走时剩下的吧?不过别的就没有了,只能喝白粥,行吗?”
沈珺接过粥碗,舀了一匙送进嘴里,很清甜的滋味,融融暖意自舌尖滑下……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经意间便浸透肺腑,眼眶被腾腾的热气打湿,她抬起头,怯生生地招呼:“袁先生,你也吃吧?”
“我吃过了。”袁从英随意地答了一句,看着沈珺又吃了几口,才道,“从昨晚你昏倒到现在,已经有十个时辰了,现在是第二天的傍晚。”
“哦。”沈珺搁下粥碗,这才想起来问,“袁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塞外吗?”
袁从英答非所问:“你吃得太少了,再吃点儿。”
沈珺乖乖地又举起勺子,袁从英这才对她笑了笑,道:“我是八月底从庭州出发的,本来想直接赶去洛阳。经过金城关的时候听说沈宅闹鬼,觉得有些奇怪,估计也耽误不了多少行程,就顺道过来瞧一瞧,没想到还真来着了。”顿了顿,他注视着沈珺问,“你呢?你怎么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沈珺刚有了些血色的脸又变得煞白,半晌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我是要去西域,去找梅先生……”
“为什么这么急?”袁从英打断她,“我拼命往洛阳赶就是想在你出发之前到达,算来算去,你怎么也得等和乌质勒书信来往过才走,万万没想到你已经走到了这里!昨天夜里要不是我恰好也到沈宅探查,后果不堪设想……阿珺!”他盯牢沈珺,厉声质问,“为什么你一个人走?沈槐呢?他居然不送亲?哪有这种做法的?”
沈珺窘迫难当,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袁先生,你都知道了?”
袁从英冷冰冰地道:“当然,我当然都知道了。而且我日夜兼程赶往洛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阻止你!”
“阻止我?”
沈珺彻底没了头绪,袁从英却更加咄咄逼人:“阿珺,你回答我,洛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如此匆忙,独自上路?沈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珺哑口无言,泪水汹涌而出,连串地滴落在粥碗里。袁从英紧锁双眉看了她老半天,叹口气从她的手中取下粥碗,轻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还在发烧,先休息吧。一切等明天再说。”
袁从英走出去了。沈珺茫然四顾,原来袁从英把她送回了沈宅的闺房,然而这间她居住了好几年的小屋,此刻看来却如此冰冷而陌生,随着袁从英的离去,方才所感受到的唯一一点温情也荡然无存。沈珺猛然掀开“被子”,这才发现盖在身上的是件男人的衣服,可想而知必是袁从英的。她往四下望望,整张床上被褥尽无,她站到地下,猛一阵头晕目眩,倚在墙上定定神,待扑扑乱跳的心稳下来,才披上外衣开门出去。
天色正在若明若暗之间,荒原上的北风呼呼有声,拍打着院墙和屋檐上的衰草。沈珺一步步迈向院中,袁从英伫立的背影纹丝不动,他面前的地上,是那四个被捆成一团、狼狈不堪的“鬼”。
等沈珺走到身边,他才头也不回地低声问:“外面冷,你出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袭来,沈珺全身哆嗦,不由自主地靠近袁从英:“袁先生,我,他们……”袁从英扭头看了她一眼:“他们怎么了?你不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闹鬼吗?现在就问问吧。”他跨前两步,劈手从其中一人的嘴里扯下布团。
那人伏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紧接着便杀猪似的叫起来:“先生小姐饶命啊!我们几个是金城关里的良民,良民啊!”
“良民?”袁从英冷笑,“我还从没见过,跑到别人家中装神弄鬼的良民!说吧,你们来此地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说实话,或许我可以考虑饶过你们。”
“这……”那人眼珠乱转,和其余几个被堵着嘴的家伙好一通眉来眼去,算是下了决心,“不敢欺瞒这位先生,我们的的确确是金城关内的寻常百姓,全是让这家那个叫沈庭放的死鬼给害惨了,才来此地寻找被骗的财物。谁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得太好,我们找了好多天也没找着,又怕叫人发现惊动官府,只好搞点鬼火鬼影什么的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