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捷(第5/9页)

其中大巴扎又是整个庭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因日长夜短,巴扎开市的时间在夏季长出一个时辰。袁从英这两天没别的事情,索性从早到晚待在巴扎里头。他本来就会突厥语,和胡人打起交道来还算顺畅,按高长福留下的账册把巴扎兜底摸了个透后,就开始尽心尽力地履行管理巴扎的职责。这天他又忙了一整个上午,就在巴扎旁随便找了个酒铺,坐下吃午饭。

袁从英特意挑了凉棚外的一张木桌坐,日头直直地晒在头顶和后背上,他热得满头大汗却觉得很舒服。袁从英非常喜欢庭州这个热烈的夏天,干燥、高温和日晒让他的伤痛缓解了不少,他常常不自觉地想,狄景晖的主意很不错,也许真该选择在这里定居下来,多么美好惬意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假如没有那些潜伏着的邪恶和危机,那该有多好啊……

胡人老板抱着盛满葡萄酒的木桶过来,“咚”的一声撂在桌上。袁从英请来一起吃饭的几个巴扎上的商铺老板,顿时眼冒精光,争先恐后地捋起袖管倒酒,迫不及待地喝将起来。其中一个小个子波斯人还算周到,给袁从英也满满倒了一碗,袁从英咕嘟嘟地灌下去大半碗,看那几个家伙喝得兴起,已经开始手舞足蹈,不觉也笑了。胡人老板接着又端上香气扑鼻的鸡肉、牛羊肉和用井水镇得冰凉的酸奶,还有大盘子新鲜的樱桃和黄杏,全都水灵灵地在艳阳下放着光。

自从送走了梅迎春、蒙丹,又把狄景晖和韩斌安置在牧民那里,就只剩下袁从英一个人留在庭州。在大食人那里买药没有花钱,牧民也对银钱不感兴趣,狄仁杰千里迢迢请梅迎春捎来的银子居然花不出去。身边带着这些钱,袁从英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个不大不小的财主,他倒也豪爽,仗着有钱,就干脆一日三餐全在巴扎上轮流请人吃饭,大肆挥霍宰相大人的银两。袁从英的道理是:一个人吃饭总没胃口,有人作陪,他可以暂时把烦恼都抛在一边,还能和各族商贩混个熟络,就算狄仁杰知道了他这么花钱,也会同意的吧!

给袁从英斟酒的小个子波斯人叫木木,是卖香料的商贩。接连喝了几大碗的葡萄酒,木木的舌头有些直了,看见袁从英正在津津有味地大吃杏子和樱桃,便凑过去讨好地说:“袁、袁军爷,这樱桃好吃吧?不过,比咱家乡波斯的樱桃还差点儿。等我回去给您带点儿来尝尝?甜极了!”

袁从英朝他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波斯,要到秋天了吧?”

木木愣了愣,四下瞧瞧,才压低声音道:“袁军爷,我们这两天就打算走了。还有别的商队,也都在这几天就出发,绕道突厥金山返乡。”

袁从英看了看木木,不动声色地问:“哦,我也发现巴扎上的商铺陆续走了不少,怎么回事?夏季是最好做生意的时节,你们怎么都急着走?货都卖完了?”

木木鬼鬼祟祟地又东张西望了一番,才下定决心凑到袁从英的耳边,酒气直扑过来:“袁军爷,您是好人,对咱不错,我就实话跟您说了,这庭州马上就要打仗了!”

袁从英眯缝起眼睛,轻轻重复道:“庭州要打仗?这消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咳,消息打哪儿来的我也不清楚,可巴扎上都已经传开了。”木木说着又灌了一碗酒入肚。

袁从英也不追问,等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不是今天才得到这个消息吧?为什么这两天才走?”

木木摇头叹息:“还不是因为那些货,卖不完赔太多,舍不得啊。还好这几天有人来收货,出价虽然很低,但总比扔了强,所以我们才赶紧处理掉货品,就可以出发了。”

袁从英这回倒有些意外:“有人贱价收货?什么人?是什么货都收还是挑特定的货品?”

木木满脸通红地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咱这巴扎上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帮人,什么货都收,还价特狠,不过大家为了早点儿脱身,也顾不上其他了。”

袁从英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忽听前面一阵喧哗,人群朝一个方向聚拢过去,仿佛还有哭叫之声隐约传来。袁从英忙从怀里掏出银子扔在桌上,嘱咐木木:“你和老板结账。”自己三步两步便赶到人群聚集的地方。

才一会儿工夫,这里就被看热闹的闲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袁从英挤进人堆,看见地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老和尚,在他的身边还跪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叫着:“师父,师父……呜呜,你快醒醒啊!”

围观的众人七嘴八舌却无人上前帮忙,袁从英走向前去,蹲在这师徒二人的身边,发现他们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上下染满半黑不红的颜色,冲鼻而来的还有股夹杂着血腥味的臭气。袁从英皱了皱眉,用尽量和缓的语调问那小和尚:“小师父,你先别哭,告诉我你的师父怎么了?”

小和尚抹了把眼泪,哀哀诉说道:“呜呜,我师父受了伤,走这么远的路还没吃的,他、他快死了,呜呜……”

“受了伤?”袁从英从地上扶起那老和尚,突然心一沉,手中的这具躯体在这炎夏中居然透骨冰凉。他不露声色地探了探老和尚的鼻息,就轻轻将其平放在地上,又掀开老和尚胸前沾满血迹的裟衣,袁从英的眉头骤然紧锁,立即问那小和尚:“这是刀伤!怎么回事,你师父被何人所伤?”

“是、是突厥人!”小和尚放声大哭起来。

袁从英按了按他的肩膀,温和地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小和尚点点头,看一眼声息全无的师父,这才一边抽噎着一边告诉袁从英,原来他们是沙州鸣沙山下的石窟中绘制岩画的和尚,师父法名普慧。就在半个月之前,突厥大军突然进犯沙州,与守城的大周军队发生鏖战,突厥兵久攻不下,就把沙州城围成了个铁桶,还在沙州附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连他和师父绘制佛像岩画的石窟都不放过。师父为了保护岩画与他们拼命,被砍成重伤。后来师徒二人乘乱逃离沙州,一路向西而来,普慧伤重垂危,经过伊州时本想入城躲藏,哪知伊州城门紧闭,任何人都不放入内,小和尚只好再拖着普慧往西逃难。一路上走走停停,今天总算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庭州,却不料师父来到这巴扎附近就躺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

虽然多少也有些预料,但真的亲耳听到战事已起的消息,袁从英还是感到一阵晕眩。原来战火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点燃,并且是在东面的沙州!他在心中暗暗冷笑,难为他们把消息封锁这么严实!他又想,看来乌克多哈的消息确凿,那么,庭州的平静也很快就要被打碎,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他要立即给伊柏泰的梅迎春和武逊传去信息,让他们全力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