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年(第5/9页)

“洛阳?”阿珺喃喃重复。

袁从英观察着她的神情:“你……愿意去吗?”

阿珺垂下头不吱声。

袁从英笑了:“那就好。我都想过了,梅兄也要去洛阳。干脆你就和他一起走,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阿珺急切地问:“可是爹爹……”

袁从英道:“我的建议是,先在家停灵七天。我去和梅兄商量,请他再等七日。七日之后,由你来决定,是立即下葬还是扶灵东去。总之,到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动身了。”

“梅先生会答应吗?”

“黄河封冻,他还需要想出办法过河,原也无法立即动身。”袁从英说着,看了看阿珺,温和地说,“而且我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和你一起走。”

阿珺苍白的脸上透出细微的红晕,她扬起脸,诚挚地说道:“袁先生,谢谢你,为我想得如此周到。”

袁从英有点儿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四下看看,又皱起眉头:“只是这些收藏不太好处理。带着太麻烦,留在此地的话,难免窃贼上门,那沈老伯的心血就无法保全了。”

阿珺咬了咬嘴唇,突然道:“袁先生,我再给你看个地方……请你去把正堂的门关上。”

袁从英依言去关上房门,回到杂物间时,见阿珺站在靠墙的一个大柜子前面,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看他走过来,阿珺蹲下身,在柜底的最里面,轻轻按了个非常难以辨认的按钮,柜底朝上掀开,露出个洞口。阿珺低声道:“袁先生,这下面有个地窖,是我爹爹专用来收藏秘密物品的,请随我来。”她擎着支小蜡烛率先进入,袁从英随后跟进,沿台阶走到底,下面果然是个和上头杂物间差不多大小的地窖,很低矮,阿珺尚能站直身子,袁从英便只好弯着腰了。

阿珺将蜡烛举起,让袁从英看清四周,除了角落里模模糊糊堆着样东西之外,整个地窖里什么都没有。阿珺轻舒口气,慢慢解释道:“袁先生,我们一家五年前搬到此地时,爹爹特意找了这所与世隔绝的宅院居住。为了藏书的安全,他找人修了这个地窖。”

袁从英眉头轻蹙:“那为什么现在这里并没有放置藏书?”

阿珺愣了愣,一时无言以对。袁从英沉声道:“阿珺,我猜想这里原先存放的并不是你父亲的藏书,而是他通过某些不可告人的手段所取得的财物,我说得对吗?”

见阿珺不回答,袁从英也不再追问,只是到角落去翻了翻那唯一的物品,原来是幅编织地毯,地窖里太暗,看不出具体的样子。

袁从英示意阿珺过来看,阿珺直摇头:“此前从来没有见过。”

袁从英问:“阿珺,你是想把藏书都转移到这里来吗?”

阿珺反问:“袁先生觉得这样可以吗?”

袁从英点头:“如此甚好,我现在就把上头的箱子搬下来。”

阿珺轻轻拉拉他的胳膊:“不要搬箱子,把书搬下来就行。”

袁从英疑惑地看着她,阿珺的脸涨红了:“整箱书太沉,不好搬的。况且……梅先生知道这个杂物间,如果箱子突然都不见了,他会起疑心的。”

袁从英恍然大悟。

因为只能一次搬运数十本书籍,袁从英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杂物间箱笼和橱柜里的书籍全部搬到了地窖里。阿珺则去对面的卧房取来些衣物,随意放置在搬空了的箱柜里。待二人将地窖门重新关好,杂物间恢复原样,回到正堂时,午后的太阳业已西垂。

袁从英还想再嘱咐阿珺几句话,前院传来墨风的叫声,声声都是喜悦,袁从英知道一定是梅迎春回来了,便匆匆赶往前院。梅迎春果然正与墨风欢天喜地地亲热个不停。见到袁从英过来,梅迎春兴奋地招呼道:“袁兄!我在黄河岸边找了大半天,本来以为没希望了。没想到你倒把墨风给找着了。”

袁从英也笑道:“其实是巧遇,今早我追踪凶手的足迹到了官道旁,正好碰上了墨风,便把它带回来了。”

梅迎春听着,脸色突然一变,追问道:“袁兄,你是骑着墨风回来的吗?”

“是啊。”袁从英答道,却见梅迎春的神色霎时变得阴晴不定,嘴里还喃喃着:“这怎么会?墨风从不让其他人骑……”

袁从英跨前一步问:“梅兄,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没有……”梅迎春慌忙掉转目光,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阿珺恰恰在此时出现,打过招呼后,她便邀请梅迎春到后堂谈话去了。袁从英立刻就明白,她是与梅迎春商量同去洛阳的事情。

夜幕降临的时候,几个人再次围坐在了堂屋的圆桌旁。昨夜至今,他们的这个除夕和元旦过得太不平常,以至于常常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似乎下一刻就会从梦中惊醒,又似乎陷入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心情时时都在阴郁和希冀中摇摆,真是倍感煎熬。

梅迎春已经和阿珺商议好,七日之后便将沈庭放暂时落葬在沈宅后面,待阿珺进京见到沈槐以后,再决定正式下葬的时间和地点。梅迎春白天去金城关时,不仅给沈庭放订好了棺材,还找到了渡河的向导,据说都是些常年生活在此,对黄河状况非常了解的人,能够引导渡河的人找到最轻松和最安全的途径。

那位姓何的大娘也已和大家熟识了起来,原来她是金城关内的一个寡妇,靠一手精巧绝伦的绣活谋生,含辛茹苦地将唯一的儿子抚养长大。现在儿子去洛阳赶考,她不放心,打算追随而去,慌忙赶路时在黄河上坠入冰洞。阿珺听了她的叙述,心念一动,便建议何大娘干脆七日后与她和梅迎春一起进京。梅袁二人也觉得阿珺身边有个老妇人陪伴会更妥当,于是从旁劝说,何大娘略为踌躇后,就答应了。何大娘的女红了得,也很有经验,这几日正好陪着阿珺给沈庭放裁制寿衣,料理家务,收拾行装。

新年的这第一顿晚餐大家都吃得没什么胃口,匆匆将要事商议停当,阿珺仍然返回正堂去守灵,何大娘作陪。梅迎春白天从镇上给韩斌带了些爆竹,这小孩儿便一个劲地缠着袁从英,要去放爆竹玩儿,袁从英无奈,又不能在刚死了人的沈宅里面燃放,只好带着他去沈宅外的原野上。梅迎春和狄景晖继续留在堂屋里喝酒聊天。

这夜风雪骤歇,白雪覆盖的原野上空,穹宇苍茫,清朗高远。仰头望去,只见满天的星斗,数不清看不尽。韩斌一连放了十多个爆竹,开心地在雪地上打起滚来,孩子毕竟是孩子,他小小人生中所有的悲苦离觞,只要几声爆竹的脆响便可冲得烟消云散。疯了一阵子后,韩斌安静下来,依偎到袁从英身边,两人默默无言地眺望着星空下的雪地,都不想马上回那个既温暖又阴森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