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乡(第6/7页)

“多谢。”

“请在此稍候。”门关上了。

狄忠退后几步,站到门前的大柏树下。举头望望,这大柏树足有五人合围般粗,不知有多大年纪了。

突然一阵嘈杂声起,面前的大道上,从并州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吵吵闹闹的,这队人马旁若无人地直冲到庄门前,领头的是个清俊挺拔的年轻人,一身军官打扮,站在门前,大喝一声:“肃静!”众人噤声,他这才上前打门。

“咣当!”这次不是开的小门,而是那扇包裹着白布的大门。

狄忠好生纳罕地一边张望,一边想着果然是官人气势大,一叫就叫开大门,自己平时跟着老爷摆开宰相仪仗,走到哪里不也是前呼后拥,见者无不恭敬非常,哪像今天……正胡思乱想着,却不见有人从门里出来。

却见那个年轻人闪到一边,队伍中另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来到门前,朗声道:“并州法曹奉大都督府长史之命,求见范夫人。”

“法曹大人。”一个悠悠的女声从门内传出,狄忠在旁听得心头一颤,这个声音低低的、柔柔的,有种说不出的醇厚婉转,不如寻常年轻女子的清脆,却有别样的勾人心魄。

一个身影从门内缓缓移出,白麻布的丧服从头到脚,一袭白纱遮住脸面,看不清容貌,她停在法曹面前,慢慢问道:“妾身新寡,亡夫尚未出七,此刻法曹大人前来敝庄,不知是何见教?”

法曹略显尴尬,退后半步,抱拳道:“夫人见谅,因前日有人到大都督府衙门告状,说范老先生是被人谋杀的。故而长史大人特命本官带仵作前来,请夫人允我们验看范老先生的尸身。”

“哦?有人说我的丈夫是被人谋杀的?”

“正是。”

“不知法曹大人能否告诉妾身,是何人出此妄言?”

“这……请夫人明鉴:告状之人乃是贵庄园丁范贵。”

“范贵?”那女人发出一声阴惨惨的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他。”

隔着白纱,她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在法曹的脸上:“妾身有一事不明,还望法曹大人赐教。”

法曹又一抱拳,脸上露出越来越为难的表情:“夫人请说。”

“法曹大人是否已经讯问过范贵?”

“已审问清楚。”

“那么说,法曹大人应该知道,这个范贵因为私藏山庄的名贵花种被发现,五日前就让我给遣出山庄了。”

“范贵的确供称他于五日前离开山庄,回家安顿了老母之后,昨日才到大都督府递的状纸。”

“哦?那么法曹大人又是否知道,我家老爷是三日前亡故的。既然范贵五日前就离开了敝庄,他又怎么会知道老爷是被人谋杀的呢?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这……”法曹一时语塞。旁边的年轻军官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请夫人莫要急躁。范老先生三日前亡故,并未有人亲眼所见,都是夫人的一面之词。所以,假设范老先生亡故在五日前甚至更早,而夫人三日前才对外报称,也不是不可能的。”

女人唰地撩开面纱,众人只觉得眼前艳光四射,赶紧低下头,脸上都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这位大人是?”

“末将并州卫府果毅都尉沈槐,奉并州长史之命协理本案。”

“原来是沈将军。妾身听刚才沈将军的话,倒仿佛是坐实了老爷被杀的事,而且还暗指妾身有嫌疑?”

“夫人误会了。按大周律法,有人报官谋杀,官府必须查实严办。还望夫人谅解,允我们进庄勘查。”

“且慢,妾身还有一问。”

“夫人但讲无妨。”

“不知那范贵有否详陈所谓的谋杀经过?有否指出杀人者是谁?”

“这……”沈槐犹豫了一下,道,“夫人,范贵只说看到范老先生的喉咙被利器割开丧生,至于杀人经过他也未曾亲眼见到。”

“既然如此,想必他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夫人,尸身就是真凭实据。如果范老先生的死没有问题,夫人何不就让仵作去验看一回,事实真相便可不言自明。”

“哼,随便一个什么人告个谋杀之罪,就要开棺验尸,惊扰逝者,难道这就是大周律法?”

沈槐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夫人!诬告谋杀是要拱告反坐的,想必不会有人随便以身试法。按律,其实今天我们是可以将夫人拘押到官的。然长史大人念及夫人新丧,且范老先生是并州名流,为恨英山庄及主人名声所顾,才让我等上门验尸,请夫人莫再阻拦。”

“沈将军,并非妾身执意阻拦,妾身只怕沈将军和法曹大人就是验看了,也看不出个究竟,反而误了我家老爷的大事!”

“什么意思?”

“沈将军可知羽化飞仙之说?”

“羽化……飞仙?”沈槐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张艳若桃李而又冷若冰霜的脸。

女人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说:“沈将军容禀,我家老爷常年潜心修道,前日得一世外真人点拨,已渐入化境。大约半月前,他对妾身说已修炼完成,择日便可羽化升仙。果然在三日前,于山庄凉亭内坐别尘世。此前他曾特别嘱咐,将肉身安置于山庄内的蓝田神汤泉水中,以神泉水一刻不停地冲洗尘埃,如此满百日之后便可飞升仙境。百日之内,肉身绝不可离开神泉,否则立腐,老爷不仅不得升仙,反而会魂飞魄散。故而妾身还请沈将军回去,禀告长史大人内情后再做斟酌。”

“这……”

“如果沈将军一定要验看,那就请在泉边隔水而看,不知道是否可行?”

沈槐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有此内情,我就回去先禀告了长史大人后再做区处。只是夫人的说法颇有些邪佞之色,料想长史大人未必会接受。”

“邪佞?沈将军此话差矣。想我家老爷当年蒙先帝钦赐这座牌楼,并封为蓝田真人,难道均是因为邪佞?”

“本将言语不周,多有得罪,望夫人见谅。告辞了。”沈槐无心恋战,转身就走。他带来的一帮人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边大柏树下,狄忠看戏看得腿都站酸了,一见事情了结,赶忙也要走。身后却被人吆喝一声:“咳,你过来。”

狄忠扭头,原来是刚才招呼自己的那个庄丁。那人将一份素笺递了过来,道:“我家夫人说了,既然狄老爷是故交,本庄诚待旧客来访。这是夫人的名帖,请转交狄老爷。”

“多谢。”狄忠将素笺小心藏入怀中,只觉一股淡淡檀香从怀里散出来,沁人肺腑。

通体雪白的身影闪入庄门,门随后关上。

“大伙儿,走喽。”狄忠吆喝一声,跳上领头的马车,带着车队跟在那队官差后面,也踏上了去并州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