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乔唯之章 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第2/6页)

去过康复中心之后,我日渐消沉,颓废之人自有其颓废的理由,却总有一些好事者喜欢摆出一副让人腻歪的笑脸,反复劝说。

“孩子,你要积极一点啊!”

“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看。”

“生活中还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呢!”

这一类的话听多了之后只会让人更加厌恶人类的虚伪,厌恶那些以为可以在你人生的边缘拉你一把的人。这反倒让你更加向往边缘之地的清净,我甚至很想大声询问这些“陌生人”们:“你们凭什么觉得我应该振作起来呢?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去吧,若把你换成了我,说不定早已想死了多少回了,至少我还没有一次想死,这已算难得了。”

我开始以身体不适为由常常请假在家,学校方面大致也从父亲口中了解到我家的情况,转眼高考在即,班主任便同意我在家休养,复习备考。但我根本无心参加考试,只想痛痛快快地活着,谁都别来要求我,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地打网游。父亲试着劝说了我几次,我们也曾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但他终因我脸上不时露出的厌世表情而作出妥协。

父亲又开始把大量的时间安排在实验室,我独自一人在家,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打网游和看电影上面,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后,我发觉父亲已经开始帮我联络补习学校,以备来年重考。我对父亲说:“别再让我上学了,我不想再上学了。”

“不上学你干什么呢?如果你妈还在,她绝对不会答应你这种任性的要求。”

“可她已经死了!”我生气地摔上房门。

他真的很喜欢把死去的母亲搬出来,总在强调“如果你妈活着绝不同意你做这个绝不同意你做那个”,我对这样千篇一律的训导极为反感,难道他对我这个儿子就没有发自他内心的期许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在这两者之间我更加倾向于相信后者。父亲对我,始终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我还不如他的实验成果重要。以他的行为,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根本无法做到和自己的孩子好好地沟通一次。由于他常年泡在实验室里与那些冷冰冰的器械为伴,我一度怀疑弟弟的孤僻个性就是从父亲身上遗传而来的。我在网络上查到,许多高智商的父母都生了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我想,这可真是个魔咒。

家里只剩我们父子俩以后,除了我房里终日循环播放的音乐声,耳朵里真的很少飘进来人说话的声音。偶尔父亲来敲我门叫我吃饭,好几次我都把这当做游戏里的人物在说话未加以理睬。

补习学校的生活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补习学校里的男生,尽是些不喜用功读书专思玩乐的小子,跟他们混熟了以后,我索性加倍放纵起来。说起来,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但交朋友却是十分在行的,无论换个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很快交到朋友,不费吹灰之力就组建起自己的小圈子。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也跟我极度害怕独自一人脱不了关系。那个年纪的我,特别钟爱被几个人簇拥着的感觉,虽然谈不上有什么领袖情结,但有朋友的感觉总是好的,至少不用一个人承担到处玩乐的费用。

我最要好的朋友是大左、山猫和海怪,我们时常逃课去银星广场的一家网吧打网游,玩到肚子饿就去商场里的大食代找东西吃。不久之后的一天,我们认识了摄影师安东,他说自己在这家商场下面开了一个摄影工作室,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做模特,他拿了一张名片给我,那名片被我随便揣进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根本没当回事。

后来我们常去一家叫做“美杜莎”的迪厅,它是现在这家“魔王”的前身,来这里消费的多为年轻人,为了争取学生客源,这里的啤酒卖得很便宜。因为这间补习学校是寄宿制,只要翻墙头时能成功躲过舍监的眼睛,我根本不用担心回家太晚或者喝醉后会被父亲大骂一通。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冬天了,母亲的第一个忌日悄然来临。

那天早晨,我从家里偷偷开出父亲那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2000,顺着滨海公路一路向南,我编了一个谎话,从康复中心里接走了弟弟,我说父亲要我接他回家过圣诞节。态度诚恳得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连我自己都相信了,反正母亲的忌日恰好是在平安夜这一天。

因为没有驾照,所以我车开得很慢,生怕违反了交通规则被警察发现,我开车接上其他三人,把车停在“美杜莎”门前,预备进去痛快地狂欢一晚。

究竟为什么要在母亲的忌日这天做这种事,我也说不上来,如果这世上有报应这种东西存在的话,恐怕像我这种人下雨天走路都要多留神一点才行。

这天晚上,我喝醉了,我竟第一次感觉到,失去了可能包裹着巨大痛苦的回忆,不失为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我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想开了,与其活在惨淡的回忆之中,不如先让当下的自己快活够了再说。我觉得弟弟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什么都想不明白也就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要想清楚有关外星人的事情就行了。

我搭着大左和海怪的脖子,望着酒杯喃喃自语:“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

“念什么经呀乔唯?喝酒就专心喝酒。”山猫冲我嚷道,他也有些醉意。

“一年了……”说到这里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像遭了电击一样上下抖动着肩膀,“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我又开始重复刚才的话,好像神经病一样。

“什么一年了啊?”不知情的海怪好奇地向我这边扭转头来,被大左瞪了回去。

“哎哎,有什么不能说的?来,我告诉你,”我把嘴巴贴在海怪的耳朵上,假装乱说了一堆火星话,故意戏弄他。“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一句都没听懂。”他白了我一眼,低下头,兀自喝着面前的啤酒,年轻的胡碴上粘着白色的泡沫。

“别闹了。乔唯,我们也该走了,你看你弟都快睡着了。”乔奕手里抱着一杯橙汁在打着瞌睡。

几个人晃晃悠悠从迪厅里走出来。“哥儿几个,再上哪儿玩去?”我余兴未消地询问大家,可我发现所有人忽然一下都站住了。

“坏了……”大左在我身后叫道,“怎么他妈的撞上这帮家伙!”

“谁啊?”我半睁着迷离的醉眼朝巷口望去。

“既然碰见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哇?”是上个星期刚和我们打了一架的三个补习学校的男生。我们四个对他们三个,人数上占着明显的优势,何况弟弟也可以充充场面,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