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乔唯之章 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才对(第5/6页)
圣水离屿城算不上多远,开车去的话也不过四个小时就能够到达。我把一两天所需的日用品和衣服塞进行李袋,决定带上弟弟一起亲自走上一趟,如果那是母亲和阿姨出生的地方,就没理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这么想着,发动了引擎。
出生和长大都在屿城的我从没来过像圣水这样的小县城。我也曾迷惑过母亲为什么从没带我们来过外婆家,母亲总是说:“那么小的地方有什么可去的呀,什么玩的都没有哦,你们去不了半天就要闹着回来,想你外婆的话,我就接他们到城里来好了。”本来对那里也没什么兴趣的我,提了几次之后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小孩总是被更多的事吸引着注意力。外公外婆虽然来过我家几次,但也从没结伴一起出现过,那时的我因为年纪小没有过多在意此事,现在想起来,莫不是因为要照顾阿姨外公外婆才需要留一个人看家吧?
我隐约能够察觉到母亲当初的心思,一向争强好胜的她,大概是不想让她的儿子知道在老家还有这样一位被人当成弱智看待的姨妈吧。所以她同外公外婆一直隐瞒着这样一位阿姨的存在。回想起母亲冷傲的个性,总觉得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每当乔奕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行为时,作为哥哥的我也会忽然产生“为什么偏偏是我有这样一个弟弟”的念头,母亲在与伊娜阿姨共同成长的岁月中,曾经忍受着怎样的怨念,我自然可以感同身受,我不是也从没跟凌乐乐提过我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双胞胎弟弟吗?刹那间,我被自己脑中的分析吓了一跳,母亲这么想要完美的小孩,是否也和伊娜阿姨有关呢?否则,当发现身体上毫无缺陷的弟弟却患有无法治愈的心理疾病时,她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绝望,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冷漠得像机器一样不停运转着的工作狂。
我希望自己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在母亲的故乡得到解答,究竟这样一个从未试过向自己的孩子敞开心扉的女人会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那些我没来得及了解的过往,会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里显出它的轮廓吗?
虽然距离屿城仅仅几百公里,但看在我眼中的圣水却是一个闭塞落后的小县城,从县城里唯一的一条主干道上经过,几乎找不到一座像样的商业化建筑,仅有的几家小餐馆也是门可罗雀,我挑选了看上去门面较为干净的一家面馆,要了两碗阳春面果腹。听面馆的老板说县城里的年轻人都去附近的几座大城市打工了,留在这里生活的大多都是一些老年人。过去在沿海有些渔民是靠捕捞为生的,但由于年轻人越来越少,个人做水产业风险又大,当地的捕捞业便慢慢萎缩。吃过饭我们来到海边,码头上停泊的果然都是一些大企业的渔船,小渔民用渔网捕捞,受到休渔期等各种状况的限制,而大船有高级的大型钓具,一次出海便赚得盆满钵盈,是小渔民一辈子也赚不来的。我的外公曾经就是这样一位落魄的渔夫。
我停下车,摘掉墨镜,似乎看到了照片上的那座码头,但实在很难确定。码头上到处弥漫着令人厌恶的鱼腥气,遭到污染之后的海水也散发着些许臭味,弟弟已经用身上的T恤捂住了鼻子。一些旧木箱随意堆放在码头上,即使真的站在那里拍照,也拍不到身后的海景,视野被一艘停泊着的大渔船遮挡住了,只能看到锈迹斑斑的船身。
我驶离码头,车子穿梭在一条条迷宫一般的小巷之中,一边手握着方向盘一边伸长脖颈不停探出头向外张望,寻找外婆家的门牌号。最后一直开到一条窄巷的尽头,才瞧见9弄13号的门牌,年代颇为古老的木头门扉紧闭着,门上两个对称的大铁环过去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见到过。我走上前去扣了扣右边的铁环,没人应门,看门前扫得干干净净的样子又不像是没有人住。我想外婆过世了这么些年,这房子怎么也是卖给别人了吧。我退后几步,跳起来向院墙里面看,院子里好像有个石桌子,园子里还种着蔬菜,我这下确信有人住在里面,大概是出门去了。我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一位两鬓斑白、身形佝偻的婆婆把她家的门拉开一条细缝:“你找谁呀?”
“我不找谁,那个,我想跟您打听点事情。”
“打听事啊?”她用低沉的嗓音重复着我说的话,眼神中略带戒备,“打听什么事啊?”我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先确认一下她是否能给我有用的信息:“您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哼!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别磨磨蹭蹭的了,我跟你说,我的年纪比这条街还老呢!”我一听便打起了精神,赶忙问道:“原来住在您家隔壁的是不是姓吕?”
“你说吕达吗?我和他家做了几十年邻居了!”
“那您认得这张照片是哪儿吗?”我把母亲和伊娜阿姨的照片拿给她看,她用粗糙的手指捏着照片一角觑起眼睛,“这不是城南码头吗?”
“那人呢?”我急切地追问。“哎哎,我说你这小伙子,老太婆我又不瞎,你以为我看见后面的码头还看不到前面的人啊,老吕家的两个丫头化成灰我都认得。可惜老吕头和他老伴让阎王收走的早了点,欠我的打牌钱都没来得及还。”婆婆说着,扭起脸露出嫌弃的表情,她抬起视线打量着我,“你是什么人啊?没事打听这干吗?”没等我回答,她又接口道,“噢,我知道了,你们肯定又是什么地方病防治协会的。是不是想把她作为研究目标研究这种病?那我可告诉你,这种病才不是地方病,就只有老吕家闺女才得,别人家可没有哦。都说他家是祖上出海打鱼中了海妖下的蛊,世世代代都流着这种傻病的血,说不定就落到谁的头上,他家的大丫头就受了这病老大的罪了,好端端地才去研究什么……什么……那叫什么学问来着?传染学!”我纠正道:“是遗传学。”
“对,就是这个,遗传学,看我这记性。哎?你怎么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压着跳起来的太阳穴说:“我是他儿子。”
“谁?你是谁儿子?”婆婆扭歪了脸,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见了鬼。
“吕伊诺的儿子。”
“乖乖……”她站得远了一些,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我瞧了个遍,“老天爷!你真是他家的外孙,不可能,老吕头能生出你这样的外孙来?”
“我不是老吕头生的,是老吕头的女儿生的。”
“我知道!我老太婆又不傻!”她转过身去冲屋里大声吆喝着,“老刘、老李、老王,你们赶紧出来!”从里屋钻出三个老太太,一看就是打麻将的牌友,“你们快看呀,这是隔壁老吕家的外孙。我打赌,你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