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乔唯之章 归来的他,远去的他(第2/5页)
我转身揪住乔奕的衣领:“你什么都知道对吧?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开口!你以为把自己装成哑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多聪明呀,从生下来就选了一个最好的方式保护自己,而我呢?我拿什么来伪装我自己?你告诉我,告诉我!”他被我推着后退,直到无路可走,撞在餐桌上,“你看着我,为什么我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你都不看我,在滑雪场,你都看见了,你什么都看见了不是吗?你平时那么在意那些微小的细节,怎么会看不见呢?她明明知道那条雪道上的围栏被打开了吧?所以她才往那个方向冲过去,你当时就站在山顶,看着我们戴上防风面罩,就这样滑了下去,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跟上来,是吧?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闭上眼睛?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因为你怕了,你不敢,你知道她滑下去意味着什么,她想死想了很久了对吧?你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啊——”他把我推出好远,从餐桌上捡起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双手牢牢地握住刀柄,倒退着缩进桌子底下。我一瞬间傻眼了,只得蹲下来,跟他道歉,说我刚才不该那么做,现在得把刀放下,否则会伤着自己,但他只是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把那把刀刺向我。然后,我听到他把身体里所有的气流都顶在舌尖,说道:“该死!”又一声声“该死!”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该死该死该死……”他不间断地喊着,用刀戳向木头做成的椅子腿,椅子倒在地上,迸裂的褐色油漆之间露出一道道白森森的木条……直到他彻底砍累了,才颓然地把水果刀丢在地上。
凌乐乐按住他的肩膀,轻抚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她的话好像一句咒语,乔奕渐渐平静下来,闭着眼睛不停地流泪,他们俩都在哭。只有我,像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一样呆呆地望着他们。我在嫉妒,如果能哭出来的话应该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吧,人类用哭来释放情绪,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我又觉得眼前的一切这么虚幻。
我问自己:乔唯,你为什么不会哭呢?你看,你爱的女人正转过头来用哭肿的双眼望着你,边啜泣边喊你的名字,她似乎在跟你说着什么,渴望你给她一个解释。但从刚才开始,这个房间里的声音就离你特别遥远,好像你正隔着电影荧幕看着他们两个,看着这两个对于你来说最亲的人,他们正上演着一出你弄不懂剧情的苦情戏,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再看看你,你坐在客厅的地板中央,脸上挂着和你母亲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有一瞬间,你忽然能够理解她的冷漠了,那种冷漠,仿佛是一种防卫,是一道墙。你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所以自打你一出生就学会了这种防卫,只要不随便付出感情就不会感到失望,她是这样做的,你也一样。就好像古时出征的将士穿的铠甲,那些冰冷坚硬的铠甲仿佛成了长在他们身上的壳。人心太软,一击就碎,将士除了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也是为了保护那颗心,有颗击不碎的王者之心才能让征战沙场的人走到最后。所以,即使这层壳又厚又重,可他们还是会穿着它,像蜗牛一样,直到在沙场上战死的那一刻。打从一开始,你就懂得穿上这层壳了,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你休想把它脱掉,这层壳已经长在了你的身上,跟皮肤连成了一体,假如你现在脱掉,是会扒一层皮下来的,你也不想看到这么血肉模糊的画面吧?
所以,我对自己说,乔唯,你就好好地穿着它吧,不管它多么厚,多么重,你得穿着它站起来,就算拼尽全力你也要站起来,向需要你的人走过去。其实也不是说他们多么需要你,而是你,的确需要他们。没有了他们,你就和以前一样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他们,你怎么会是现在的你。
这一晚,我们谁都没有办法睡着。在我把自己所有的推测告诉凌乐乐的那一刻,我就为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我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手中的烟蒂一支一支燃尽。到最后,我只是任由自己冻得麻木的嘴唇叼着传说中能让人变得清醒的尼古丁,直到它变成一截长长的灰白色烟灰棒,我看着它突然一下,坍塌成一片灰烬,未等落在地上,就被夜风带走了。
我躺下去,后背贴着冷冰冰的水泥地面,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清醒。我抬起手背揉了揉被香烟熏得发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夜空,如果父亲也在和我仰望这同一片星空,但愿他能够听到我说的话,我希望他回来,不论他做了什么,我只想他赶快回来。
几小时之后,当我坐在警察局里,听到司徒南告诉我关于父亲的消息时,我真的以为是自己的许愿成功了,他说大使馆终于找到了父亲。他在当地得了病毒性肝炎,被送去当地的一家医院救治时,整个人都在昏迷之中,因此与救援队失去了联络。另外,他还告诉我一个消息,今天上午,父亲已经被送回国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
司徒南把两只手搭在桌子上,蓝鸽也看着我,从他们两个凝重的表情中,我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乔唯,乔梓冲一下飞机就自首了。”
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好像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结局。这是最坏的结局了吧?一定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坐下来以后就感到一阵心慌,喉咙也跟着发干,我拿起面前的纸杯,喝干了杯子里的水,直到喝完我才注意到,有一只纤小的飞虫粘在杯底,已经死了。我攥起拳头将纸杯捏扁。
蓝鸽在一旁补充着:“他已经承认了全部的罪行,谋杀吕伊娜,藏尸;谋杀方虹,并制造成她自杀的假象。”
“你们逮捕他了?”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很怪,像在声带上撒了一层盐。
“他人在第九看守所,明天我们会对他进行提审,根据他的供述,再作最后的调查。”司徒南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身体前倾,眨了一下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陌生人,“你想见他吗?”
站在警察局的走廊里,我想让自己尽量显得镇静一些。胸腔里不断撞击的气流渐渐被拉扯成一条长长的带子,将刚刚收回的灵魂绑在身体里,嘱咐它如何面对接下来超脱于理性之外的可能性。
“乔唯,”蓝鸽叫我,“我们五分钟后出发。”
我说“好”,但我想先打个电话。
说起这通电话宿命论者一定会说“这就是命运”,心有灵犀这种事过去在我和凌乐乐之间还从未出现过,就在我的手指就要在“呼出”按键上落下的一瞬间,她的头像替换了打电话的界面,铃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