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彭德格斯特没有在这具被烧焦的尸体旁边停留太久。他站起身来,冷冷地凝视着眼前的建筑残骸,在冒着浓烟的废墟中,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更加伟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只用一双灰色的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场景。他的目光不时在这里那里停留片刻,捕捉着不易察觉的细节。
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转而看着地上的尸体。他把手伸进外衣口袋,掏出了那把定制的雷斯巴尔左轮手枪。他将弹匣弹出,检查一番之后将其塞回原位,接着他转了转左轮,然后把枪握在右手中。
现在他开始前行,他的左手拿着一把手电筒。火的热度使得邻近区域的大部分积雪都融化了,留下了一摊摊水塘,而一些原本已经露出褐色草地的地方则很快被积雪重新覆盖起来。他绕着建筑废墟走了一圈,跨过一堆堆被烧焦、冒着烟的残骸,透过纷飞的雪花向前张望着。夜幕开始降临,他的双肩和帽子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使他看起来活像一个正在游荡的幽灵。
在废墟的远端,山坡从这里开始向上延伸,他停下来检查一扇被烧焦的小木门,这门好像是一条巷道的入口。片刻之后,他跪下来检查门把手、附近的地面和门板本身。他握住门把手推拉了几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住了——显然是用一把挂锁锁住的。
彭德格斯特站起身来,然后以突然而迅猛的动作用力地朝门踢去,门板像饼干一样碎裂开来。他奋力拉扯出门板的碎块,把它们扔到一边,随后他跪在地上,将手电筒的光照进门内。现在他可以看到门内是一条径直通往大山深处的排水巷道。
他又用手电筒照亮门那边的地面,尘土里留下了一些来来往往、方向相反的新鲜鞋印和一些奇怪的印迹。他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突然,他飞快地沿着管道向内跑去,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小猫,他的外衣下摆在身后飘扬着,手中的雷斯巴尔手枪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管道尽头的地面上有一道很浅的水流。彭德格斯特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个十字交叉路口,他没有拐弯,继续向前,又遇见了另一个十字交叉路口,然后——试着按照“猎物”的头脑思考一番之后——他往右拐弯,前方巷道里突然出现了一段陡然上升的斜坡。
这段深山里的斜坡延伸了四分之一英里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综合矿层,宽度大约有十来英尺。这个矿层的空间被分成了包括竖井、狭缝和凹室在内的多种结构,从前的采矿作业所留下的遗迹遍布于大山深处的各种复合矿体。
彭德格斯特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猎物”已经预计到将会被人追踪,所以那家伙将追踪自己的人引入了这样一处地方——由错综复杂的巷道所构成的迷宫。在这片区域,那个“猎物”无疑非常熟知矿井的结构,于是便在这场追逐战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彭德格斯特突然发觉“猎物”很可能正躲在暗处,并且已经注意到了完全处在明处的自己。审慎的做法应该是先从这里撤退出去,然后再带着更多的援兵回来。
然而这样做是行不通的——完全行不通,他的“猎物”也许会利用他的拖延而顺利逃脱。再说,这样做也会削弱彭德格斯特采取复仇行动的决心。
他关掉手电筒,静静地聆听着。他那异常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各种声音——一成不变的滴水声,细微的空气流动声,还有岩石和木制支架偶尔摩擦时所发出的“咔哒”声。
可是他看不到任何光亮,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或嗅到任何不正常的气味。接下来他能感觉得到——并且知道——他的“猎物”泰德·罗曼就在附近,而且对方清楚知道彭德格斯特的存在。
他再次打开手电筒,检查着四周的格局。这片区域的岩石大多已经腐烂不堪,上面满是缝隙和裂纹,而且还有人在这里额外架起了更多竖杆来支撑着顶部的岩壁。他走到一根竖杆前,从衣兜里拿出一把小刀,将其划向木制竖杆。小刀很轻易就完全刺进了竖杆的内部,就像刺入一块黄油一样利索。他把刀刃拉出来一点,撬动着木制的竖杆,剥下了一块块干燥的木片。
竖杆的木材已经完全干枯了,要想把它们推倒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是那样做会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停止一切动作,待在原地,留神聆听着。他听到了一个很微弱的声音,是小石子落下的声音。在这个充满回音的空间里,几乎不太可能分辨出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在他看来,这个声音表明有人在故意取笑他,戏弄他。他等待着,又传来了一记石头与石头碰撞的声音,现在他确信泰德·罗曼一定就在附近,而且充满挑衅。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彭德格斯特让手电筒保持开启状态,假装表现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毫不起疑的样子。他随意选择了一条巷道,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走出几步之后,他便停下来脱掉自己厚重的外套、手套和帽子,并将它们全部塞进了巷道侧面的一间凹室里。矿井深处比外面暖和多了,穿戴得过多实在会约束他完成正等在自己面前的工作。
巷道迂回曲折地延伸着,路面时而下降时而上升,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分岔。很多小巷道、采场和竖井以奇怪的方向向外分岔,老旧的采矿设备、滑轮、升降车、电缆、运桶车和绳子都呈不同程度的腐烂状态。黑暗中到处都有幽黑的竖井,彭德格斯特仔细地对这些竖井一一查看了一番,他用手电筒照射它们的井壁,还扔下小石子来测量其深度。
他在其中一个竖井旁边徘徊得尤其长久。他朝井里扔下的石子过了两秒钟才到达井底,于是他快速估算出该井的深度为二十米左右。嗯,足够了。他还检查了一下构成井壁的岩石,发现它们很粗糙也很牢固,完全可以充当攀爬时的落脚处——这一点对于他打算实现的目的来说非常适用。
接下来,彭德格斯特绕着井口走了一圈,突然他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手电筒也“咔哒”一声落在地上,灯光随即就熄灭了。彭德格斯特骂骂咧咧地划燃了一根火柴,拿着火柴沿着井口的边缘移动着,可是火柴很快就燃尽了,还烧到了他的手指,他咕哝着将其扔到一边。他划燃了第二根火柴,拿着火柴走了几步,可是他动作太快,以至于火柴在矿井边缘被气流吹熄了。就在这时,他踩到了井口附近一块松动的岩石,脚底一滑失去平衡,继而大声惊喊着朝矿井里滑落下去。他用有力的手指抓住了靠近井口的岩缝,身体则悬挂在漆黑的井道里,他的视线被岩石井壁挡住了,看不到上方巷道里的情形。刚才当他踩落的那块岩石触到井底时,他的喊声立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