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家之倾倒(第5/7页)
把棺木在恐怖的地下室放好之后,我们就稍稍推开了棺材盖,想最后一次看看玛德琳。一看到眼前这个躺着的人,我就被震惊了,未曾想,玛德琳竟然和亚瑟有着这么相似的容貌。我内心的震惊很快就被亚瑟察觉了,他低声告诉我,他跟玛德琳是双胞胎兄妹,因此,他们之间一直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我们快速瞥了一眼尸体,就盖上了棺材盖,毕竟死者跟我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再看下去,心中难免感觉恐怖。啊,苍天啊,竟然就这样把正值花样年华的玛德琳带走了,就跟别的患有类似于癫痫、僵直症去世的病人一样,玛德琳嘴角上扬,始终保持着一抹诡谲的笑容,脸上和胸口都有一抹微弱的潮红,看上去非常惊悚。我们盖好棺材盖、拧紧螺丝栓之后,就从这间停放着尸体的地下室离开了,将大门关紧,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跟地下室差不多一样阴郁的宅邸中。
现在,熬过了那最痛苦难挨的几天,亚瑟的举止行为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前几天的那种亢奋从他身上消失了,他也不再埋首于弹奏、画画或阅读了。他整天都在屋里踱步、晃荡,迈着急促的脚步,忽而疾行忽而缓步,看上去漫无目的、惊慌失措。他苍白的面容此时更是血色全无,我觉得,更恰切的形容词应该是惨白、死白。前几天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他的目光呆滞无神。嗓音也不再铿锵有力,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懦弱、犹豫的说话姿态,并且他好像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之中,使得他刚一开口就开始颤抖。有那么几次,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不安,肯定是有什么秘密藏在心底,并且他一定是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可是现在仍在犹豫挣扎,缺乏开口向我坦白的勇气。可也有那么几次,我又觉得,他之所以变得这么失落,一定是陷入了什么诡异的狂想;因为我曾发现,他连续好几个小时都在呆呆地坐着,并且发呆得非常认真,似乎是有什么梦幻声响在他耳边演奏。可是,谁让他表现出这么恐怖骇人的行为举止,弄得那种诡异古怪的恐惧感也感染到了我,我逐渐感到,我的心头爬上了一股惊悚莫名的感觉。
在我们把玛德琳的遗体安放在地下室后的第七或第八天夜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达到了顶点。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清醒地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我努力想从内心的紧张中摆脱出来,我跟自己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紧张害怕的,充其量不过是些被风吹得胡乱飘动的窗帘和房间中那些阴森的家具罢了。我跟自己说,窗外正肆虐着狂风暴雨,所以不过是因为强风的捣乱,吹得那些破旧的黑窗帘胡乱飘荡,跟床边的装饰摩擦,才发出了那些沙沙之声。
可所有这些自我暗示都徒劳无功。那股无法言表的恐惧感仍然在我心头盘踞着,我禁不住浑身颤抖。为了从恐惧感中挣脱而出,我鼓起勇气,紧紧抱着棉被,勇敢地看向房间最阴暗的深处,然后仔细聆听。可是,为什么要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呢?也许只是出于本能吧,我也搞不清楚。可是,我竟然听到了,我竟然真的听到了,在暴风雨暂歇的片刻,或者说,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模糊的低沉声音传来,可是我搞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极度的恐惧感统摄着我的内心,我无法表述更无法忍受这种恐惧。我想今天晚上是没法睡了,所以我马上就从床上起身,把衣服穿好,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走动,想赶紧从这可悲的恐惧境地中挣脱出来。
我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之后,就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隔壁的楼梯间传来,我仔细倾听,听出来那是亚瑟的脚步声。然后,他已经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他就走进了屋里,手中还拿着盏油灯。他面容的死白毫未改变,可是,却好像有种疯狂的喜悦充溢在他的眼神之中,不,那眼神中的疯狂并非是来自喜悦,而是因为他正奋力将歇斯底里的情绪压抑下去。老实说,我真的被亚瑟的样子吓到了,不过现在不管有什么事发生,都比我独自一人忍受这诡异的恐怖感要好,我真的打心眼里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他来得还真是及时啊!
“你还没发现?”亚瑟沉默地观望了一番,突然说道,“那么,你还没发现喽?可是,马上你就能看见了。”他在说话时,还小心翼翼地将油灯的光线用遮光罩遮好,随后跳到一扇窗户前面,不顾外面的狂风暴雨,猛地将窗户推开。
窗户一开,立马就有狂风袭来,吹得我们摇摇摆摆。我举目望去,奇特的异象果然在天空中出现了,这个暴风雨的夜晚确实美丽,恐怖自然恐怖,美丽也异常美丽。很明显,在附近不远处正咆哮着一股强大的旋风,然而它的风向总是改变,忽东忽西。浓密的低云把天空压得非常低,似乎站在宅邸的塔楼上就能摸到天空。然而奇怪的是,虽然这片云雾无比浓厚,可里面的那些云仍然清晰可见,它们正迅捷地撞向四面八方,朝其他云朵的所在之处奔窜,可是,这团大云雾就像密闭的容器般盛着所有的云朵,没有任何一朵云从这团云雾中脱离开来。我想说的怪异之处在于,在毫无月光、星斗或闪电的亮光的情况下,我们竟能看透如此浓密的云雾,将其里面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整栋宅邸都被某个诡谲莫测的微弱光源所包裹着,围绕着宅邸四周的一团雾气也被这光源映照得很清晰;另外,宅邸周围所有的景物,包括这团位于塔楼上方的云的底部,也都散发着幽幽的亮光。
“这种东西你不应该也不能够再看下去了!”我努力把亚瑟从窗边拉开,战栗着说道,“这些让你觉得困惑而讶异的天空异象,事实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仅仅是大气的放电现象而已,嗯,大概原因就在于小湖中那些难闻的沼气,兴许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还是关上窗户吧,外头的空气太冷了,会刺激你的身体。嗯,你最喜欢的冒险故事书在这里,我读你听,我们就一道读故事、看书,打发掉这个恐怖的暴风雨之夜吧!”
我准备把兰斯洛·康宁爵士的《疯子崔斯特》[1]念给亚瑟听,我要说的是,亚瑟压根就不怎么喜欢这本书,说他最喜欢,不过是我情急之下随口胡说的。实际上,这是一本冗长无聊、用词粗俗的书,亚瑟根本就不可能会喜欢它,要明白,亚瑟可有着很高的文学艺术功底!
可是,没法子,我手边现在只有这本书,只能将就着用了。不过,我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希望,但愿亢奋激动中的亚瑟能因为这本蠢书而平静下来。我想,我在念这本书的时候,亚瑟要是看上去真的像在认真听,并且也表现出那种快活入迷的样子,那我就没有白白花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