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尔森(第5/6页)
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在于,我竟然丢弃自己的高贵门第而不顾,自甘堕落地跟一个可鄙的职业赌徒结识,还跟他学习了一身卑劣的赌博手段,就向我那些低能而富有的同学开刀,赚了很多很多钞票,让我的财富迅速增加。这些事情没有半点虚假,全部都是事实。毫无疑问,仁人君子的正道早就被我抛弃了,罪行已在我身上打下耻辱的烙印,人们绝对应该严厉谴责我。甚至我那些最无耻荒淫的同学都忍不住要问:那个直率、慷慨而放荡的威廉·威尔森,也就是牛津大学中身份最为尊贵的自费生,他真的只是因为年少轻狂、放纵过头,才犯下了那些罪行罪状?他难道仅仅是出于一时兴起的古怪念头,才做了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他难道仅仅是因为放肆的奢华习惯,才犯下了那些邪恶的罪行?
在牛津的头两年,我就过着这般荒唐骄奢得令人发指的生活,这时,这所大学里新来了个年轻暴发户子弟葛伦迪宁。很快我就决定锁定他做我聚财的冤大头,因为他的脑袋瓜实在不怎么灵光。我经常主动跟他玩牌,并利用我的赌博技巧,故意让他赢了很多钱,如此一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我砧板上的鱼肉。然后,时机成熟了,我约他进行最具决定性的、最后的一场牌局,这场牌局就安排在我俩都很熟悉的普雷斯顿同学的房间,不过为了保证公平,我没把我的意图告诉普雷斯顿。为了使这件事更加天衣无缝,我还把八个或十个人找过来一起玩牌,并且谨慎地使牌局游戏有个自然的、不像经过设计的开局,更巧妙让葛伦迪宁主动提出设赌局。我有着那么简单邪恶的目的,所以我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获得这场牌局的胜利,而且还要如以前的那些牌局一样,使人觉得我是因为运气好才赢的。
牌局持续的时间很长,深夜时分还未结束。在我的精心计算之下,牌桌上最后只剩下了我跟葛伦迪宁两个玩家。我们玩的是埃卡泰两人牌戏,我最喜欢这个玩法了。我们越下越大的赌注,后来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大家都把自己的牌局中断,兴致勃勃地围着我俩观战。在稍早的时候,那个暴发户冤大头,也就是我的对手就已经中计,喝得晕晕乎乎,此时,他不管发牌还是玩牌,乃至在洗牌时,都显出异常焦躁的神态。不久,他的一大笔钱就已经归入了我的帐上;只见他又把一大口红酒一气吞下,并且如我所料一般,在赌金已经高得令人咋舌的情况下,又建议赌金加倍。我故意表现出不愿赞同他这个建议的样子,先是回绝了好多次,以此让他恼怒,让他耐性全无,后来他生气了,我这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了。结果就是,我的圈套没有白设;一个小时不到,他已经输掉了四倍之多的钱。在这以前,他还因为喝了酒而脸庞泛红,可是此时,我没想到他的脸色居然变得无比苍白。我真是意外于他的这个反应,因为此前我已经认真调查过,他拥有不可胜数的财富,虽说今晚他输的钱确实不少,不过我相信,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因此,我认为他的脸之所以由红转白,应该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众人对我决绝的性格有所怀疑,所以我坚持接着往下玩,可是此时,却有人把我的手肘推了推,而一声绝望的惨叫突然从葛伦迪宁口中发出。我这才明白,他显然已经被我击溃了,众人都对他表示同情,想对他加以保护,使我这个恶魔不能摧残到他。
这时,我真的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办。现场的气氛因为葛伦迪宁那可怜的样子而变得低迷尴尬。众人在后面的几分钟里一言不发,甚至当时还有几个比较正派的人,纷纷用指责轻蔑的目光看着我,使我不禁两颊滚烫。所幸,突然到来的意外总算让尴尬的场面有所缓解,也稍稍缓了缓我心头那股难以忍受的罪恶感。原来,这扇沉重的双扇门突然被人拉开到最大,那股力量是那么匆忙焦躁、那么威猛有力,就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把房子里的所有蜡烛都吹熄了。烛光摇摇欲熄的时候,大家隐约看到走进来一个陌生人,他紧罩着一件斗篷,个头跟我差不多高。然后,屋内一片昏暗,不过大家还是能大致感觉到这个陌生人就在我们中间站着,可是大家都还没有镇定下来的时候,陌生人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诸位先生,”陌生人用一种极为清晰、极为小声并且让人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说着话;一听到他开口,我立马吓得全身的脊髓和骨头一阵冰凉,“我想我无须为自己无礼的行为而请求大家原谅,我必须如此,责无旁贷。毫无疑问,今晚这位大赢家的底细你们大概都不甚明白,我是指这位用埃卡泰牌戏在葛伦迪宁身上狠狠赢了一笔的威尔森先生。在这儿,我将把一些跟他相关的必要信息给大家一个简单的说明。等一下要是有时间,请大家对威尔森先生的左袖口内衬和绣在他袍子上的那几个大口袋仔细检查一番,想必里面的那些玩意儿大家会感兴趣。”
陌生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静极了,似乎除了他的说话声,就只剩下我的心跳声。陌生人说完这些话就走了,他来去如风,让人觉得意外而莽撞。可是,我必须要说,那时一阵该死的恐怖攫住了我的全身!我尚未想好下面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很多只手就抓住了我,而这时有人重新点亮了屋里的灯。众人彻底搜索了我一番,各式王牌在我的袖口内衬里被找出,其他几副跟牌局所使用的纸牌样式一样的牌则从我袍子上的几个大口袋中被翻出。小牌的两侧有记号,而大牌的底部边缘也有着突起的记号。因为葛伦迪宁总是用垂直的方式切牌,这么一来,他总是会将大牌切给我;自然,我则总是横着切牌,所以葛伦迪宁拿到的永远是小牌。
大家将这些作弊证据从我身上搜出来之后,全都出离了愤怒,他们一句话都没说,或者冷冷地看着我,或者对我投以蔑视鄙夷的目光。
“威尔森先生,”这时,这间屋子的主人普雷斯顿先生一边弯腰把那件华贵的毛皮斗篷捡起来,一边说,“你的斗篷在这儿(因为天气很冷,出门的时候我特意套了件斗篷,进到屋里就脱掉了它)。你出老千的伎俩已经被我们识破了,真的,今天晚上我们已经看得够多了。我想你应该识相一些,马上从牛津离开,不管怎样,请你立刻从我的房间滚蛋。”
听到这种露骨的嘲讽和威胁,让我觉得颜面尽失,本来按照我暴躁的性格,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还击,然而此时另一件更让人惊骇的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穿过来的那件毛皮斗篷,上面的毛皮极为珍贵稀有,我不想多说它的价格昂贵、品种稀少。并且因为我性格喜欢挑剔,所以斗篷的样式都是我自己设计的。众人揭发了我出老千的罪行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我早就下意识地把斗篷拿起来挂到手上,向门边走过去;所以,当普雷斯顿把脚边的斗篷捡起来准备递给我的时候,我才近乎恐惧地注意到,他手上的那件斗篷,居然跟我手上这件差不多一模一样。这时,我突然想到,方才冒昧地闯进来、无情地揭发我的那个奇怪陌生人,身上也穿着斗篷;并且,房中再无他人穿着斗篷。不过我还是努力保持从容,把那件斗篷从普雷斯顿手上接过来,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悄悄地在我自己的斗篷上放好,然后就绷着脸走出了房间。第二天天还没亮时,我就带着既羞愧又惶恐的痛苦心情,急匆匆地从牛津离开,到欧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