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漏斗(第5/6页)

“你怎么可能搞清楚这个女郎的真实身份呢?”

达克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用上等牛皮纸包裹起来的看上去很珍贵的书,他用这个动作作为对我提问的回答。

“你听听这一段内容,”他说道;“原文是用十七世纪的法语写成的,我在为你读的时候,会把里面的内容大致为你翻译成英语。你自己判断,看我是否最后真的解开了这个谜团。”

“囚犯被带到议事大厅,也就是图尔奈尔斯议会所在地,这里现在临时充作法庭,对谋杀德鲁克斯·德·奥布里大人和德·奥布里兄弟的凶犯做出了指控,值得注意的是,凶犯就是德鲁克斯·德·奥布里大人的女儿,德·奥布里兄弟的妹妹,德·奥布里兄弟二人均担任要职,一个是负责民事治安的中校,另一个是国会参事。从人性角度来看,似乎很难让人相信凶犯竟然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她竟然会犯下这样一种弑父杀兄的邪恶罪行,她体格娇小,外表温顺,皮肤姣好,长着一双温柔的大眼睛。然而,法庭并没有被凶犯的外表骗过,还是发现了她所犯下的丑恶罪行,按照程序,最终判决她首先承受‘一种生死攸关和非同寻常的审问’,一定要做到凶犯亲口承认自己所犯下的可怕罪行方可,同时还要通过这种酷刑,让她招认出她犯罪时的同党来,在所有这些程序完结之后,她就会被装进一辆马车运到格雷沃广场,在那儿,刽子手会当众剁下她的脑袋,然后她的尸体会被当局火化,她的骨灰将抛撒在风中,随风而逝。”

“这条记录的时间显示为1676年7月16日。”达克赫继续补充道。

“这条记录很有趣,”我听完之后说道,“但是不够完备。你怎样证明记录里提到的凶犯和梦境中那个女郎就是同一个人呢?”

“我早就想到这一点儿了。这本书里下面的内容讲述了那个女郎接受审讯时的全部经过和所作所为。当行刑者靠近她的时候,她从行刑者缠在手上的绳索认出了这个人,然后她立刻就把自己的双手伸上前去,好让行刑者捆缚,她还把行刑者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但是自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你在梦境中看到的是不是这样?”

“是的,这里描述的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

“她仰首被放置在木马之上,双眼凝视着苍穹,没有任何退缩和畏惧,捆缚她四肢的绳索缠了好几圈儿,这种用以把她整个人固定的方式本来是会让犯人痛苦得死去活来,叫苦连天的,对吧?可是,当凶犯的双眼看见地上放着的三桶水的时候,她立刻就明白了一切,那三桶水都是为她这个凶犯受罪准备的,就在这个时候,她笑着说话了,她说:‘先生们,想必带到这儿来的那几桶水都是为了把我淋湿受苦用的吧。你们不知道,我却十分坚信,像我这样体格娇小的弱女子,却可以一口气儿把这些水全都喝光。’你是懂得这种酷刑是怎样进行的,下面我还要给你念一下这种折磨人的酷刑具体是怎样进行的吗?”

“千万不,看在仁慈的上帝的分儿上,千万别念。”

“好吧,不念就不念。这里还有一句话,可以明确无误地向你显示,这里记载的就是你今晚在梦境中亲眼看到的那个场景,这句话是这样写的:‘那位善良的修道院院长皮洛特,因为不敢亲眼目睹已经向他忏悔过的悔罪者受此酷刑,他快步逃出了议会大厅。’这个场景想必你还记得很清楚吧?”

“是的,是有这样一幕。这么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这就说明这本书里所载的内容就和梦境当中发生的一样了。那么,这个女郎到底是谁啊?她的相貌是如此吸引人,而她的结局却又是如此的悲惨和恐怖。”

为了圆满解答我所提出的问题,达克赫手里举着灯向我身边走来,然后他把灯放在了我床前的小茶几上。他拿起茶几上那个显得有些不太吉利的皮漏斗,抚摸着漏斗的铜圈儿边缘,让灯光照在上面。这样一来,铜圈儿边缘部分上面刻的字儿看得清楚多了。

“我们两个都取得了一致意见,认为这个图案是表示侯爵或者是女侯爵爵位的纹章,对吗?”达克赫说道。“这儿,我们也一起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我们都同意,这里刻的最后一个字母是B,是不是?”

“没错儿,情况理当如此。”

“我现在指给你看,从左向右,其他字母分别是M,M,一个小写的字母d,A,一个小写的字母d,然后才是最后那个大写字母B。对不对?”

“是的,我确信你看的是对的。我也看到了那两个小写字母d,很清楚的。”

“我刚才不得不给你读的那段记载,”达克赫说道,“正是官方审讯布兰维耶女侯爵玛丽·玛德琳·德·奥布里的记录,她可是人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下毒者和犯下令人发指的谋杀罪的罪犯之一啊。”

听完之后我不禁愣在了当场,完全被整个事件的奇特脉络给征服了,原来那个女郎大有来头,同时我也被达克赫提供证据的精准以及他对全部细节的完美解释给征服了,我很佩服他的考据本领。在我的记忆里,我还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位女侯爵的一生当中的一些细节,她的那种风流放荡的生活作风,还有她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就故意折磨她生病的父亲,最终血腥弑父的行径,以及她对兄长们同样血腥的谋杀等等。同时,我也回忆起了这位女侯爵在面对自己生命终止时所表现出的英勇,她在临终之际为自己所制造出来的恐怖而衷心悔罪,当时全巴黎人都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原谅了她,并给予她深深的同情,全巴黎人曾经把她当作最可诅咒的女凶犯,然而没过几天,他们却又为她祈福,把她作为一位殉道者供奉了起来。想到这儿,此时此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疑团还未解开。

“那么她的名字以及爵位头衔又怎么会出现在皮漏斗上呢?可以肯定的是,行刑者应该不会因为想要把他们的崇敬之情专门送给这位后世景仰的女殉道者,而在这样一件用来专门折磨犯人所用的刑具上刻上女侯爵的头衔和名字吧?而且这刑具折磨的对象正是女侯爵本人啊。”我问道。

“我在这个问题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达克赫说道,“不过,对此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解释。这个案子在当时那样一个时代氛围下引起了异乎寻常的巨大轰动,所以,法国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高级官员尼古拉斯·德·拉·雷涅尔,他是当时法国警察的总头儿,是他把这个皮漏斗作为一件很能显示刑罚残酷的纪念品保存了下来,这倒也不是什么异乎寻常的奇怪事儿。毕竟,一位女侯爵经受过这样一种残酷的刑罚之后死去也不是一种常见的事件。于是,拉·雷涅尔命人将女侯爵的姓氏以及头衔刻在了这个古老的刑具上,专门用以区分这件藏品和自己的其他收藏品,我觉得,对这位警界高官来说,其实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