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 月(第5/5页)

休感到自己心脏几乎停跳了。他必须问个问题,但他害怕问题的答案。“谁——谁是孩子的父亲?”

“她从来不说,”格林伯恩回答,“索利也一直不知道。”

但休知道。

这孩子是他的。

他紧盯着本·格林伯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要跟梅茜谈谈,让她说出真相,他知道她一定会证实他的直觉。她从未滥交,尽管外表上带有这种错觉。他引她上床的那次,她还是个处女。是他让她怀上了孕,第一晚就怀上了。奥古斯塔接着耍手段把他们分开,梅茜继而嫁给了索利。

她甚至给小宝宝取名“休伯特”,这跟“休”这名字何其相近。

“的确,这件事很令人震惊。”格林伯恩说,他看见休惊愕的样子,误解了其中原因。

我有了个孩子,休心里想。一个儿子。休伯特,又被称作伯蒂。这想法吞噬着他的心。

“不过,我相信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不希望跟这女人和她的孩子有什么瓜葛,现在,我亲爱的儿子去世了。”

“哦,不用担心,”休心烦意乱地说,“我会照顾他们的。”

“你?”格林伯恩困惑地说,“为什么该由你来关心呢?”

“哦……我现在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想。”休支吾着说。

“不要卷到这事儿里头,年轻人,”格林伯恩好心地说,“你还要操心自己的妻子。”

休不想做什么解释,再说他心慌意乱,无法编造任何瞎话,他只想快点儿离开。他站了起来。“我要走了。请接受我最深切的慰问,格林伯恩先生。索利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

格林伯恩低了一下头。休离开了他。

到了镜子被遮着的前厅,他从仆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帽子,走出门去。皮卡迪利大街阳光明媚,他往西进了海德公园,朝肯辛顿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本可以叫辆出租马车,但他想花时间考虑考虑。

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诺拉是他的合法妻子,但梅茜是他儿子的母亲。诺拉能够照顾自己——当然梅茜也一样可以,但孩子需要父亲。突然之间,如何度过余生这一问题再次摆在面前。

牧师无疑会说,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变,他应该留在诺拉身边,他是在教堂里迎娶的这个女人。但神职人员有所不知,皮拉斯特家族严格的卫理公会教义对休没有束缚力,他从来就不相信《圣经》会为每一种现代的道德困境提供解决办法。诺拉诱惑他,跟他结婚,不过是出于冷酷的金钱欲望——梅茜说得对——他们之间只有一张纸罢了。跟一个孩子比起来分量实在太轻了——孩子因爱而生,这种力量非常强大,经久不变,足以抵抗多重考验。

接着他又自问,我是不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难道不是为一种自己明知错误的欲望进行堂而皇之的开脱?

他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他考虑着事情的可行性。

他没有离婚的理由,但他认为如果他给够了钱,诺拉肯定愿意跟他离婚。然而,皮拉斯特家族会要他从银行辞职,因为离婚这件事实在有辱门庭,绝不能让他继续当股东。他可以另找一份工作,但在伦敦,他和梅茜再也不会受到有头有脸人物的款待,他们结不结婚都一样。估计他们得去国外。不过,去国外的前景十分吸引他,他觉得梅茜也会愿意。他可能会回波士顿,或者去纽约,那里更好一些。他可能永远不会成为百万富翁,但有什么能抵得过跟一直深爱的女人在一起的喜悦呢?

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这房子是肯辛顿一排新建的红砖房中的一部分,十分优雅,离他伯母奥古斯塔在肯辛顿戈尔那座极为奢华的宅邸半英里之遥。诺拉应该待在她那过分装饰的卧室里,换衣服准备吃午饭。难道有什么东西妨碍他走进房间,宣布他要离开她吗?

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就想这么做。但这么做对吗?

是孩子让这一切都变了。为了梅茜离开诺拉是不对的,但为了伯蒂离开诺拉就是对的。

他不知道告诉诺拉以后,她会怎么说,但他想象得出她会做出什么反应。他眼前似乎看见她死死地板着脸,听到她那令人不快的尖刻的声音,甚至他能猜出她的措辞:“你挣的那些钱一分也别想拿走。”

奇怪的是,这倒让他铁定了心。如果他想象她会突然伤心得痛哭流涕,或许还让他不忍,但他知道自己的第一直觉是对的。

他走进家门,跑上楼梯。

她正对着镜子,戴上他送给她的那个项坠。这又令他痛苦地想起自己得给她买件首饰才能说服她做爱。

她不等他说话就先开口了。“我有了个消息。”她说。

“等等,我们先——”

但她等不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半是得意,半是气恼,“反正,你暂时别想上我的床了。”

看来,要是她不把话说完,他是没有机会插嘴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了。”

猛然间休猜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列火车迎头撞上。一切都晚了,他永远无法离开她了。他感到一种极度的厌恶,一种丧失的苦痛:丧失了梅茜,丧失了他的儿子。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带着蔑视的神色,仿佛她已经猜到了他的计划。也许她猜到了。

他强迫自己笑了一下:“不可避免的?”

随后她说出那句话:“我要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