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7页)
他最后一次昏死过去大约是在黎明时分。
他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脚和手都缠着绷带。他浑身剧痛难忍,想要自杀,可他太过虚弱,动弹不得。
入夜之后,秃头男人又走进了牢房。一看到这个人,费利克斯便惊恐地抽泣起来。那人只是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有位医生每天都来探视费利克斯。费利克斯试图从他嘴里探听些消息,却毫无成效:外面的人知不知道费利克斯被抓进了这里?可曾有人向这里传递过音信?是否有人前来探望过?医生只是换完药就离开了。
费利克斯只好暗自揣测:莉迪娅一定去过他的住处,发现那里一片狼藉;那幢房子里的人会告诉她,秘密警察已将他带走。她将会怎么做呢?她会置自身名誉于不顾,发疯似的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吗?她会谨慎行事,在不引人注意的状况下去找内政部长,编个故事,说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的男朋友被人抓错,坐了牢吗?
他每天都盼望着她的消息,却终究没有等到。
过了八个星期,他几乎可以正常行走了,监狱未做任何解释便放他离开了。
他回到住处。他以为可以在那里找到她留下的音信,却一无所获,他的房间已经被租给了别人。他满心疑惑,莉迪娅为什么没有继续支付房租。
他来到她的住所,敲了敲正门。一个佣人前来应门。费利克斯说:“费利克斯·达维多维奇·科切辛斯基向莉迪娅·夏托娃致意——”
佣人猛地关上了门。
最后他来到了书店。那位上了年纪的书店老板说:“你好啊!我这里有封给你的信,是她的侍女昨天送过来的。”
费利克斯用颤抖的手指扯开了信封。写信的人不是莉迪娅,而是她的侍女。信中说:
我已经被解雇而且没有工作,这些全都怪你。她已经结婚了,昨天去了英国。现在你知道罪恶的代价了。
他眼中泛起悲痛的泪水,抬眼望着书商,“就这些?”他哭着说。
他在此后的十九年里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沃尔登府邸里惯常的规矩被暂时搁置一旁,夏洛特与佣人们一道坐在厨房里。
厨房里一尘不染,显然是由于主人一家外出用餐的缘故。宽大炉灶中的炉火已经熄灭,高挑的窗户大敞四开,迎进一丝凉爽的晚风。下人用餐使用的陶器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厨娘烹饪用的刀和勺子用钩子成排挂着;那些多得数不清的碗和锅等则都收进了一只巨大的橡木碗橱。
夏洛特没时间担惊受怕。起初,当马车在公园里猛然停住时,她只是感到迷惑不解;出事之后,她的首要想法则是让妈妈停止尖叫。回到家里之后她才感到自己有点心神不宁,而此刻,当她回顾刚才发生的一切时,她觉得这事情倒有点令人激动呢。
下人们也有同样的感受。夏洛特坐在经过漂白的厚实的实木餐桌旁,与佣人们一同谈论这件事让她深感安心,这些人是她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待她有如慈母的厨娘;受爸爸尊敬、因此也受夏洛特尊敬的普理查德;利落干练、遇到任何困难都能想出应对之策的管家米切尔太太。
车夫威廉是此时的主角。他反复地描述那个袭击他的人如何目露凶光,用枪威胁自己。在客厅女佣们惊愕的注视下,他很快便把自己一丝不挂走进厨房的那副狼狈相抛在了脑后。
“当然了,”普理查德解释道,“我自然而然地以为那小偷只是要抢威廉的衣服。我知道查尔斯在王宫里,因此可以由他驾驶马车。我觉得我应该先与老爷商议一下,再把这件事通报给警察局。”
男仆查尔斯说:“你们想象一下,我找不到马车时是什么心情!我告诉自己,我敢肯定车子就是停在这里的。哦,好吧,我就想,是威廉把车挪了地方。我沿着林荫路来回奔跑,到处都找遍了。最后我又回到了王宫。‘有件麻烦事,’我对看门的人说,‘沃尔登伯爵的马车不见了。’他对我说,‘沃尔登?’他是这么说的——态度不太客气——”
米切尔夫人打断了他的话:“王宫的下人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比老爷们还要神气——”
“他对我说:‘沃尔登走了,伙计。’我心想,怎么有这种事,这下我可完蛋了!我一路飞奔穿过公园,在回家的路上找到了马车,发现夫人吓得快疯了,老爷的剑上还沾着血!”
米切尔太太说:“闹了这么一出,却什么也没有偷走。”
“他是个疯子,”查尔斯说,“一个聪明过人的疯子。”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厨娘为大家倒了几杯茶,并把第一杯递给了夏洛特。“夫人现在怎么样了?”她问。
“噢,她还好,”夏洛特说,“她上床休息了,还服了一剂鸦片酊。她现在一定睡着了。”
“两位先生呢?”
“爸爸和奥尔洛夫亲王在客厅,正在喝白兰地。”
厨娘深深地叹了气:“公园里遇上了强盗,妇女参政论者混进了王宫——我真不知如今这是什么世道。”
“将来会有社会主义革命的,”查尔斯说,“你们记住我这句话。”
“我们都得被人在床上杀死。”厨娘悲戚地说。
夏洛特说:“那个妇女参政论者说国王折磨女性是什么意思?”她说着望向普理查德,有时候他愿意向她解释一些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她说的是强迫进食,”普理查德说,“听说那样很痛苦。”
“强迫进食?”
“她们不肯吃饭,就用蛮力给她们喂饭。”
夏洛特十分困惑:“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有好几种办法,”普理查德说,神情则在暗示他不打算深入描述所有的办法,“其中一种是往鼻孔里插管子。”
下房客厅的女佣说:“不知道他们给这些人喂的是什么。”
查尔斯说:“可能是热汤。”
“我不敢相信,”夏洛特说,“她们为什么不肯吃饭?”
“这是一种抗议,”普理查德说,“为了给监狱当局制造麻烦。”
“监狱?”夏洛特大吃一惊,“她们为什么会被关进监狱?”
“因为她们打破窗户、制造炸弹、扰乱治安什么的……”
“可她们的目的何在呢?”
厨房里一片沉寂,佣人们意识到,夏洛特对妇女参政论者一无所知。
最后是普理查德开的口:“她们要求给妇女投票权。”
“噢。”夏洛特心想:我过去知道妇女没有投票权吗?她自己也不敢肯定。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类事情。
“依我看,这个话题已经扯得够远了,”米切尔太太坚定地说,“你向小姐灌输这种思想会惹上麻烦的,普理查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