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9页)
莉迪娅决定查清真相。不论夏洛特在育婴室里做什么,她都对于干涉女儿的私密行为感到为难;但是她转念又想,这是我的家,她是我的女儿,也许我理应查清楚。说不定这样可以为我们营造一种亲密的气氛,帮助我说出我要说的话。于是她走出夏洛特的卧室,沿着走廊来到了育婴室。
夏洛特并不在那里。
莉迪娅环顾四周。老旧的木马还摆在房间里,两只耳朵在防尘布底下支起两个尖角。从一扇敞开的房门向里望便是学习室,墙上挂着地图和幼稚的涂鸦。另一扇门则通向卧室,那里也是一样,除了防尘布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些东西会有再次派上用场的一天吗?莉迪娅心里犯嘀咕。我们家里还会有奶妈、尿布和小巧可爱的衣服吗?还会有保姆、玩具士兵和字迹笨拙、蹭满墨渍的练习本吗?
可夏洛特到哪儿去了呢?
储藏室的门开着。莉迪娅突然记起来了:当然了!夏洛特在她的密室里!她还以为谁也不知道她的这个小房间呢。她过去淘气的时候,总爱到那里去。这间密室是她自己布置的,用的东西都是她从府邸各处零散地搜集起来的,所有人都装作从未察觉府里有些东西不翼而飞了。莉迪娅鲜少溺爱夏洛特,但她却做出了这个决定,让夏洛特独享这一方小天地,并且不许玛丽亚去“发现”这间密室。因为莉迪娅自己有时也爱避世独处,躲在花房里,她明白一个人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是多么重要。
原来夏洛特还在使用那个小房间!莉迪娅凑得更近些,尽管她越发不愿去干涉夏洛特的私事,却仍然隐隐地受到诱惑。不,她心想,我还是让她独处吧。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说话声。
是夏洛特在自言自语吗?
莉迪娅侧耳细听。
她在用俄语自言自语?
接着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嗓音用俄语答话——那个声音如同情人的爱抚;那个声音使得莉迪娅浑身颤抖,爱欲的冲动传遍了她的身体。
费利克斯就在里面。
莉迪娅觉得自己随时会晕厥过去。费利克斯!触手可及!警察们正在乡间展开搜捕,而他却藏在沃尔登庄园内部!是夏洛特把他藏在这里的。
我绝不能尖叫出声!
她把手攥成拳头,放在嘴边咬住,浑身发抖。
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已经无法思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头痛欲裂。我需要服一剂鸦片酊,她心想。这个念头让她打起了精神,她竭力控制着不由自主的颤抖。过了一会儿,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育婴室。
她几乎是一路奔跑着穿过走廊,跑下楼梯,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鸦片酊就放在梳妆台里。她打开瓶盖,手却无法把药匙拿稳,于是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过了一会儿,她逐渐镇静了下来。她把瓶子和药匙放回梳妆台,关上了抽屉。紧绷的神经渐趋平静,一种轻微的满足感充斥了她的身体,头也不再剧痛。一时间,任何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站在原地望着成排的衣服出神,完全无法思考应该穿哪套衣服吃午餐。
费利克斯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房间从这头到那头只有三步的距离,他只有弯腰低头才不会碰到天花板,犹如一只被困在笼中的老虎,听着夏洛特说话。
“亚历克斯的房门始终锁着,”她说,“房间里有两名佩枪的警卫,门外还有一个。除非是外面的警卫亲自叫门,否则里面的警卫是不会开门的。”
“外面一个,里面两个。”费利克斯挠了挠头,用俄语骂了一声。障碍,永远有障碍,他心想。我已经置身于此,就在这幢房子内部,这户人家里还有我的同谋,即便是这样,事情仍然很棘手。我怎么就没有萨拉热窝那几个小伙子那样的运气呢?到头来,我怎么会成了这个家族的一部分呢?他看了夏洛特一眼,心想:不过我对此并无怨言。
她瞥见他的目光,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感到很高兴,因为我找到了你。”
“我也一样。可是你打算拿亚历克斯怎么办呢?”
“你能画出这幢房子的平面图吗?”
夏洛特扮了个鬼脸:“我可以试试。”
“你一定很了解这幢房子——你毕竟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唉,我了解房子的这一部分,毫无疑问,但是这幢房子里有些地方我从来没去过。比如男女管家的房间、地窖、厨房旁边那些存放面粉和其他杂物的地方……”
“你尽最大的努力,每层楼画一张平面图。”
她从儿时的宝物里找出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在小桌旁跪坐下来。
费利克斯又吃了一块三明治,喝完了剩下的牛奶。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吃的给他送来,因为走廊里总是有女佣在干活。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画图,不时皱起眉头咬住铅笔头。画了一阵,她说:“不真正动手画图,还真不知道这张图有多难画。”她从旧蜡笔堆里翻出一块橡皮,时不时擦上几下。费利克斯注意到,她不用尺子就可以画出笔直的线条。他莫名地觉得她画画的样子非常动人。许多年来,她一定就是这样坐在学习室里画房子、画妈妈、画“爸爸”,后来画欧洲的地图、英国树木的枝叶、冬天里的庄园……不知沃尔登有多少次看过她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把衣服换了?”费利克斯问道。
“噢,这里每个人都要经常换衣服。每天的每个时刻都有应时的服装,你知道吧。晚餐时间穿的衣服必须露出肩膀,但午餐时间却不许这样做;吃晚饭时必须穿束身衣,但是喝下午茶时却不能穿;室内穿的长袍不许穿到外面去;在图书室里可以穿羊毛长袜,但在晨用起居室里却不能穿。你保准想不到我要记住多少规矩。”
他点点头。统治阶级的腐败堕落已经不再使他感到惊奇了。
她把草图递给他,而他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仔细端详着平面图。“枪放在哪里?”他说。
她摸摸他的手臂。“别这么急躁嘛,”她说,“我和你是一伙的啊——不记得啦?”
转瞬间,她又变成了个大人。费利克斯抱歉地一笑,说:“我给忘了。”
“枪都放在枪支陈列室里,”她在平面图上指了出来,“你真的和妈妈有过地下情吗?”
“是啊。”
“我很难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
“那时候的她非常狂野。现在的她仍然是那样,她只不过假装出另外一副模样罢了。”
“你真的认为她还是那样?”
“我很确定。”
“这一切的一切,结果都跟我原来预想的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