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好文学的小旅店主(第2/4页)

车厢隔间里只有一个牧羊老人和他的一条狗。那狗向我翻着白眼,可得提防着点。老牧人睡着了,身旁座垫上搁着一张今天早晨的《苏格兰人》晨报。我一把抓了起来,心想上面或许有我感兴趣的新闻。

的确,报上有两栏以“波特兰大厦凶杀案”为标题的新闻。上面说,我那仆人帕多克当天报了警,送奶工马上被抓了起来。可怜的家伙,他那一镑金币挣得可真不值。而对我来说,那钱花得倒很合算,因为他把警察拖住了整整大半天。另一则最新消息报导了案件的进展:送奶工被释放了,警方没有透露真凶的姓名,但相信他己逃离伦敦,乘坐向北方的火车跑了。报上还有一则短讯,提到了我的名字,并说我是那套公寓的主人。我一眼就看出这是警方麻痹我的蹩脚把戏,想要我相信我还没有受到任何怀疑。

报上再没有别的东西,没有国际政治风云方面的报导,没有关于卡洛里德斯的新闻,也没有其他斯卡德提到过的各个方面的消息。我撂下报纸,发现火车到了我昨天下车的那个车站。挖土豆的老站长正在忙活着什么,因为一列往西开的列车正停在旁边,等待我们这列火车通过。从那列火车上下来三个人,正在向老站长询问什么。我想这一定是本地的警察,受苏格兰场[1]警方的指派,追查我到这个偏僻的小站上来了。我赶紧躲在车窗侧后,紧盯着他们。只见一个警察拿着本子,正在往上记什么。老站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而那个收了我车票的孩子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一伙人又都向大草原那头大路隐没的地方张望着。我心想,你们赶快到那里去追我吧。

车又往前开动的时候,老牧羊人醒来了,他迷瞪瞪地翻了我一白眼,又狠狠踢了狗一脚,问它这是在哪儿。看来他确实是醉糊涂了。

“这……这都是戒酒戒的,成了这……这副样子。”他追悔着说。

我说,我还以为他是哪个乡村比赛得奖的大力士呐。

“唉,不过我……我……还是很、很能戒酒的……”他倔强地说,“从上个圣马丁节起,我就再、再也没有沾过一滴威士忌,连除夕夜都没有沾过,虽然我实在是馋极了……”

说着,他把穿着鞋的脚翘上座位,又把那蓬乱的脑袋塞进椅垫。

“这就是报应,”他含糊不清地说,“我现在头痛得要死。安息日节就要到了,我得想点别的办法……”

“你怎么搞成这样的?”我问。

“喝了那种叫做白兰地的东西。我正在戒酒,不能喝威士忌,所以每天只能抿一点这种白兰地。现在好了,我大概半个月都好不了啦……”他渐渐变得语无伦次,浓重的睡意又让他阖上了眼睛。

我正在打算在前方的哪个车站下车,突然来了一个更巧的机会:列车忽然停住了,停在了横跨一条黄浊色河流的桥头上。我伸头朝外一看,只见列车的每一扇窗户都紧闭着,四周也没有人影。于是我拉开车门,一下子跳向路边浓密的榛树丛。

要不是那只可恶的狗,一切本来都会很顺利。可那畜生大概以为我偷了它主人的东西吧,一下子狂吠起来,还扑上来叼住了我的裤脚。那老头醒过来,以为我要自杀,便冲着车门大声叫嚷起来。我急忙爬过灌木丛,跑到河边,在树丛的掩护下一气跑出了一百多米。

我从树后面回头一望,看见列车员和好几个乘客正聚在敞开的车厢门口,一齐朝我这边张望着。我这次“告别”真是够张扬的,就差一支军乐队演奏欢送了。

正好这时候一件事引开了人们的注意力:那喝醉了的老牧羊人拴在腰上的狗突然拽着老牧羊人跳了下来,人、狗一齐头朝下摔到了铁轨上,然后骨碌碌一直滚到了河边。在人们下来救他们时,那狗又咬了什么人,只听得一阵阵叱骂声。一时间他们都忘了我,我趁机又爬出了好几百米。待回头再探看时,只见火车已开走,车尾正慢慢消失在峡谷之中。

眼前是一大片弧形的高山草甸,那条浑浊的河水从中间穿过,草甸的北面耸立着高大的山峦。没有人影,只有哗哗作响的流水和鸟雀无边无际的叫声。但奇怪的是,在这里我头一次感到了恐惧。我担心的并不是警察,而是另一拨人,那些人知道我得知了他们的秘密,所以绝不敢让我活着。我明白,他们追捕我,要比英国警察坚决、凶狠得多。要是被他们捉住,我就必死无疑,绝不可能幸免。

我望了望身后,整个原野还是阒无人迹。太阳静静地照耀着,远处的铁轨和湖水中的石头发出熠熠的反光。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此静谧的景象了。但我无心流连,又开始奔跑。我低俯着身子,在沼泽地中的沟壕里往前跑,一直跑到汗水迷蒙了我的双眼。那种恐惧一直在我心头,如影随形,直到我跑到山边,爬上一段俯临着河水的山冈,停下来大口喘息的时候才稍稍消退。

从我站着的有利位置,可以俯视整个儿原野。从铁路线起,直到南边,可以看见远处有几块绿色的农田。我的眼睛像鹰一样尖锐,但我仍看不见眼前有任何活动的东西。我又往山冈东面瞭望,看到的景色又不相同。那里是几条平缓的葱绿色山谷,里面长满了云杉,还依稀看得见一缕浮动的尘土,那应该是有公路的地方了。最后,我抬头望了望五月的蓝天。只一望,我的心一下子急速地跳了起来。

我看见南边天际一架单翼飞机正往天上飞起。我立刻肯定,这架飞机正在搜寻我,而且它一定不是警察的。我躲在树丛里观察了一两个钟头,见它沿着小山头低低地飞行,在我刚才走过的山谷里兜了好几圈,接着它好像改变了主意,爬升到了很高的空中,然后向南飞回去了。

这种空中侦察对我威胁很大。我意识到,躲到旷野里来不是个好主意。当敌人在高高的天空上的时候,这些长着矮小灌木的山野完全提供不了什么隐蔽。我必须寻找别的藏身之处。我往山冈的另一边看去,发现那里有一片绿色的平原,心里有些高兴,猜想在那里应当有供我藏身的树木和房子。

傍晚六点钟的时候我走出了沼泽,走上了一条在山谷里沿着溪水蜿蜒的白色砂道。走着走着,路边的农田又变成了荒地,河谷也扩展成了台地,我很快来到了一个山口似的地方。眼前有一幢独立的房屋,正在夕阳中冒着炊烟。脚下的路把我引到一座桥上,桥的栏杆上正斜靠着一个青年。

这青年端着一支长长的陶制烟斗,透过眼镜片仔细察看着桥下的水面。他左手拿着一本书,手指夹在正读着的书页间,口里悠悠地吟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