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进派的候选人(第2/4页)

我看到这大路不是好地方,便拐进了岔道。可没有地图,也有危险。弄不好,开进乡间小道,撞进个鸭塘或马圈什么的死胡同,那就要耽误时间,就麻烦了。我开始意识到偷这么个车子,也是干了一件蠢事,开这么大一个绿色的家伙在开阔的旷野里跑,本身就太显眼,太不安全。就是现在马上把车子扔了走路,过不了一两个小时车子也会被发现,我也跑不出多远就会被抓住。

眼下能做的,只有尽量把这车开到僻背的地方去。于是我便把车开进一条大河的支流,开到一个四周陡峰壁立的峡谷,沿着一条曲折的小道一直爬上山口。那里倒是不见人迹,可是太靠北了。于是我又向东开,沿着一条路面很差的小道,一直开到了一条复线铁道边。铁道下面又是一个平缓的山谷。我琢磨,开到山谷那边,或许能找到个僻静的旅店过夜。这时天快黑了,我已经饥肠辘辘,因为从早饭后,除了几个在路边买的小面包外,我就没有吃过任何正经东西。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天上有点响动,抬头一看,啊,又是那架该死的飞机!它飞得低低的,正从南边十几英里的地方迅速朝我飞来。

我心里马上想起那天在空旷的荒原上,人无处可躲、完全受飞机摆布的困境。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到河谷里的树荫下去。于是我开着车,像闪电一般冲了下去,不时担心地回过头来,看那可恶的飞机在哪里。不一会儿,我就上了一条两边都是树篱的大路,一路下坡,朝深谷中的一条河流驶去。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辆汽车的嘀嘀声,我大吃一惊,原来我正驶近左边的几个大门柱,一条私家车道从里面出来,在我车前面汇入大路。我急按喇叭,喇叭发出一声难听的哀号,但已经迟了。我又急踩刹车,但车子冲力太大,停不下来,便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子挡到了我前面。再有半秒钟,就要相撞,车毁人亡!

我情急之中猛打方向盘,把车子往右边的树篱撞去,指望着篱笆后面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能兜住我的车子。

但我想错了,只见我的车子像刀切奶油一般穿过树篱后就猛往下掉,毫无阻拦地冲向前方,然后一头向山下栽了下去,速度相当快,使人眩晕,恶心。我一看不好,起身跳上座位,准备往外跳。一根山楂树干把我当胸杈了起来,吊在了空中。那沉重的汽车则从我身下滑脱,连滚带翻,轰轰隆隆地坠落到下面五十多尺深的河床里,摔得粉碎。接着,我从树上慢慢掉了下来,先掉到树篱上,然后又滚到荨麻丛里。当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时,有人伸手从我臂上扶了一把,并用吓坏了的声音关切地问我摔伤了没有。

我定睛一看,面前是一个戴着护目镜,身穿皮大衣,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一面连连祷告上帝,一面不住向我道歉。而我自己呢,回过神儿来之后,心里与其说是觉得倒霉,倒不如说是有点窃喜:这未必不是一个甩掉汽车包袱的好办法。

“是我的错,先生。”我答道,“还算侥幸,没弄出人命来。我这趟苏格兰自驾游也算完结了。万幸,命还在!”

他掏出表看了看,“你来得正好,”他说,“我这儿还能匀出十五分钟来。我家离这儿就两三分钟,我带你去换件衣服,吃点东西,再躺一会儿。还有,你的行李呢,都跟车子滚到河里去了?”

“都在我衣袋里,”我说,随手掏出把牙刷挥了挥,“我是从殖民地来的,到哪儿都是轻装,没什么行李。”

“从殖民地来的!”他叫了起来,“哎呀,你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人啊!老天保佑,你是自由贸易派吗?”

“是的,是的。”我漫然应道,其实对他说的是什么一点也不明白。

他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匆忙把我拉进他车里。三分钟后,车开到了一幢松树围绕的小屋前。这是一座狩猎时用的房子,看上去很舒适的样子。他引我进门,带进一间卧室,给我拿来六七套衣服让我挑选,因为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弄得脏破不堪了。我挑了一套宽大的蓝色毛哔叽外套,穿上去显得花哨惹眼,与我自己的衣服大不一样。我又借了他一件衬领,也穿了起来。然后他便把我拉进餐厅,指着桌上剩下的饭菜,说我只有五分钟,先吃一点垫一垫,“你可以拿一点装在衣袋里路上吃,等我们回来再好好吃晚饭。我们得在八点钟之前到达共济会大厅,不然我的代理人就要发火了。”

我喝了杯咖啡,吃了点凉火腿。他在壁炉边等着,一边说着:

“我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先生……噢,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呐……什么?退斯顿?那你和六十年代的老汤米·退斯顿有什么关系吗?没有?事情是这样,我是这个地区自由党的候选人。今天晚上我在布拉特勒本有一个集会,这地方是我的主选区,但也是我的对手保守党的大本营。我本来请好了殖民地的前任首相克朗·普莱顿今晚来为我作助选演讲,我们已经贴海报、发广告,弄得几乎全区人人皆知了。可今天下午那位先生却给我来了电报,说他在布拉克普尔得了感冒,来不了啦!这样一来,我就得一个人来应付整个局面。我原先打算只讲十分钟,现在就非得讲满四十分钟不可了。我今天下午费了三个多小时,绞尽脑汁想榨出点东西来,但还是没法讲那么长。现在你来了,你得行行好,帮我这个忙!你不是说你是自由贸易派吗?那你就对选民们讲一讲殖民地的一揽子贸易保护法是怎么回事。你们那儿人人都有讲话的本领——上天保佑,我要是有这点本领就好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帮忙的!”

自由贸易是怎么回事,我一窍不通。但我现在没办法推辞,我有求于他啊。我这位年轻的绅士朋友也真是急昏了头,竟荒唐到要我——一个刚刚死里逃生,又毁掉了价值一千英镑名车的陌生人马上为他作助选演讲。而我有求于他,也容不得我再想这有多荒唐,无法再推三阻四了。

“好吧,”我于是说,“我演讲可不怎么行,不过,我可以给他们讲一讲澳大利亚的情形。”

这话一出,他立刻如释重负,高兴得连连向我道谢。他借给我一件驾驶服,也没问我怎么开车旅行也没自备一件,就开车上路了。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对我讲述他经历的种种琐事。他说,他是个孤儿,是叔叔带大的,他好像没讲他叔叔的名字,只说他是内阁里的官员,在报纸上可以读到他的讲话,等等。他从剑桥大学毕业后,就去周游世界。后来因为无事可做,他叔叔便建议他从政。他好像并不倾向于任何一党,“两个党里都有好人,”他轻松地说,“也都有不少坏蛋。我是自由党,因为我的家族一直都是辉格党人。”其实他对政治并不很热心,却有很多其他的爱好。他发现我懂一点赛马,便喋喋不休地说起如何在赛会上投注。他还有种种计划,要提高他的射击水平,等等。总之,这是一个单纯、正派,而又稚嫩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