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紫晓(第3/5页)

对紫晓的冷落,“狗鸨子”霍宝并没显出尴尬。他跟过去年代的“人鸨子”一样,显示了超人的忍耐天分。紫晓知道,这种人的脸皮,当然比一般人厚。虽然她也在人事上久经历炼,但还是不敢看配种的狗。记得,第一次逛狗墟时,在某个角落,她发现有一对狗正在配种。那是两只很小的宠物狗,它们显得小心翼翼又急不可耐,懦弱的神情让她想起常昊的那种力不从心的赧然。她感到好笑。她想,也许,三十岁后,男人在那方面的能力就会变得像西山的落日,虽也有种淡定和从容,但热度和力量是明显减了。望那袖珍宠物狗时,她想,城里的人种,也许真的退化了。记得那时,一股浓浓的失落涌上心来。

但随后,一对獒犬的相搏却惊心动魄地扑入眼帘。后来,她认为,她之所以选择到遥远的西部去朝圣,除了瑜伽行中的某种传说外,也许就是因为看到了那强劲的一幕。獒犬们喷发的野性、力量和震撼,一下就击晕了她。公獒头大如斗,强劲的肉棱在肩背上滚动着,充盈着原始的力。它的神韵里充满了她向往的辽阔和壮美。紫晓觉得有种大力冲向胸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记得那时,两只獒只是在嬉戏,它们并没有交配。跟人类在性爱前的嬉戏一样,獒也喜欢有过渡。它们可不像城里的宠物狗,一见面便直奔主题,却每每于瞬息之间丢盔卸甲赧然而退。她从一份资料得知,獒在交配前,总要经过漫长的力的角逐。它们或是奔跑,或是相搏,或是嬉闹。后来,在祁连山区,她真的发现了那一幕:苍狼在奔跑着追一个母獒,苍狼的背部远山般起伏着,涌动着令她着迷的弹性和力量。从那两只獒身上,紫晓明白了什么是自由和力量。

她想,要是常昊那样待我,该有多好!

她于是想,我当然不能叫我的苍狼当种狗,虽然它的介入可以为城市的狗注入鲜活的生命力,但城市狗们的退化,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想,要是你有个非常优秀的老公和儿子,当有人希望你将他们优良的种子出卖时,你定然不愿意。哪怕对方出价极高,你也定然不愿做出那种令你心口发堵的勾当。不是吗?

“狗鸨子”霍宝凑上前来。紫晓嗅到了一股令她恶心的口臭。她往后躲躲,露出不快。霍宝并不介意,悄声说:你别信那班公安了。你想,好些人命案都破不了,人家咋会为你的狗大动干戈?要是你真想找到你的狗,你只有自己行动了。

紫晓动心了。她明白对方说得有道理。无论你的苍狼如何值钱,也不就是只狗吗?为一只狗,似乎不值得叫公安部发通缉令的。她便用探问的目光望对方。

这下,“狗鸨子”霍宝受宠若惊了。他四下里望望,悄声说,你要知道,全国虽大,可著名的狗市就那么几个。只有在那儿,好狗才能真正卖出好价。要是偷了苍狼的人想出售的话,他们肯定会在狗市上露面的。

紫晓露出了一丝笑。她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票子,给了霍宝,说,该请你吃饭的。你自己喜欢啥,就吃些啥吧。

霍宝笑没了眼,说,要不,你把手机号码留下,有了啥线索,我告诉你。

紫晓说,好的。

4

下班后,灵非去找紫晓,见紫晓闷闷不乐,劝了一阵后,两人开始翻译《奶格玛秘传》。

灵非在西部的凉州城打工时,跟西夏博物馆的专家学过西夏文。虽然还不精通,但结合查字典,也能像老鼠啃铁那样,能将紫晓的那本西夏文《奶格玛密传》猜个八九不离十。西夏文字跟汉字很相似,粗看很熟悉,也有偏旁部首,也有横竖撇捺点,但没有竖钩,多斜笔。

就是在灵非和那本《蕃汉要时掌中珠》的帮助下,紫晓才弄懂了那本书的大致内容。那天在月亮潭,紫晓发的愿之一,就是将《奶格玛密传》的内容用当代人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开来。灵非给她出了个主意,最好是用她擅长的那种感性文字,将那本来自西夏的密传内容公诸于世。

灵非笑道,这便是老祖宗常说的普度众生了。

紫晓说,我才不想普度谁,我只想度我自己。

灵非说,当每个人都能度自己时,便是普度众生了。

西夏文跟汉字很相像,因为时代久远,后世人虽能弄懂字意,但很难准确地读音了。不过,文字传递的信息,还是大致地保留下来了。

紫晓说,用我的感性文字?可我一向没有自信。要不,我们相约,两个人一起写这本书。将来,谁写得好,就用谁的。咋样?

要是两人都好呢?

那就出两个版本。

灵非答应了。

为了排遣寂寞,紫晓边翻译那本小书,边开始了《奶格玛传》的写作。

5

紫晓写到,奶格玛是第4次参加乌鸦节的那个早晨,忽然感到了袭来的无常的。在奶格家族的传说中,乌鸦是地狱的使者。奶格家族的人,都不伤害乌鸦。所以,那些乌鸦都不怕人。它们总是哄抢孩子们手中的食物。一次,弟弟抡着树条,揍了一只乌鸦,没想到,竟招来了千百只乌鸦,它们吱吱呱呱,在奶格玛家的上空盘旋着。此后一年多里,一见弟弟,它们就嘶叫着扑了下来,鸟粪下雨般落到弟弟头上。后来,奶奶请来了一个有名的婆罗门,给弟弟念了忏经,又给乌鸦们许了愿,还施舍了许多谷物,乌鸦们才放过了弟弟。

那婆罗门给乌鸦神许的愿是,每年的十月底,待得人们收拾完稻谷,农闲的时候,要举办一个灯节。灯节有五天,第一天便是乌鸦节。过乌鸦节的习俗,便是在早餐之前,用树叶缝成碟子,装上炒米和各种揉碎的面食来喂乌鸦。喂时,还必须许愿,叫所有的小孩子不许再伤害乌鸦。

奶格家族的乌鸦节就是这样来的。

后来,整个地区都过起了乌鸦节。只要是人,都会怕地狱的使者。

第四个乌鸦节那天,乌鸦们格外喧闹。正是在那喧闹声中,奶格玛想到了无常。

奶格玛不是她的本名,是外族人这样叫的,意思是“奶格族的女子”,后来,许多人叫呀叫呀,就都忘了她的本名。一提奶格玛,人们便都知道,它指的是奶格族的那个最漂亮的女孩。

过第四个乌鸦节那天,奶格玛14岁了。

看到那搅天喧闹的乌鸦时,她忽然发现身边不再有可以依赖的东西了,因为她发现,一切都在哗哗地变。奶奶在变中死了,父亲在变中老了,弟弟在变中大了,族里的许多人在变中进了尸林,成了散落在林中的一滩滩骨头。

奶格玛于是想,我要寻找永恒。

于是,奶格玛开始了她不同寻常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