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0页)

城里谣言四起。杰伊·科伯恩通过情报网收集了大量信息,并将有价值的向保罗汇报。其中最令人不安的一条信息来自于美国女孩邦妮·弗雷沙克,她有朋友在伊朗司法部。在美国的时候,邦妮曾为EDS公司工作,而在德黑兰,尽管她已不是公司员工,却仍与公司保持着联系。她打电话告诉科伯恩,司法部打算逮捕保罗和比尔。

保罗同科伯恩商议,这同他们从美国大使馆听到的消息不符。他们都认为,大使馆的建议当然优于邦妮·弗雷沙克的,所以决定不采取应对措施。

保罗的圣诞节与几名同事在帕特·斯卡利家平淡地度过了。斯卡利是一名志愿返回德黑兰的年轻经理。斯卡利的妻子玛丽也回来了,给大家做圣诞晚餐的就是她。保罗开始想念鲁丝和孩子们。

圣诞节过去两天后,大使馆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为保罗和比尔约到了地方预审法官侯赛因·达德加,双方将于12月28日早晨在艾森豪威尔大街的卫生部大楼会面。

九点刚过,比尔·盖洛德就来到了保罗的办公室。比尔端着一杯咖啡,穿着EDS公司的制服——商务西装、白衬衫、素净的领带、黑色布洛克皮鞋。

比尔与保罗一样,都是三十九岁,中等身材,体型偏胖。但外形上的相似之处仅此而已。保罗的肤色更黑,眉毛浓密,眼窝深陷,鼻子很大。穿便装时,他经常被误认为是伊朗人,直到他张嘴说出带纽约口音的英语。比尔的脸又圆又扁,皮肤白皙,任何人一见他都会认为他是盎格鲁-撒克逊人。

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人都信仰罗马天主教,但比尔更加虔诚,他们都喜爱美食,都接受过系统工程师的培训,并在六十年代加入EDS公司——比尔1965年入职,保罗1966年入职,都取得了骄人的业绩——尽管保罗稍晚一年入职,现在的职位却高于比尔。比尔对卫生保健行当了如指掌,而且在“管人”方面技术一流,但他没有保罗那么强势而活跃。比尔是一个深邃的思想者和谨慎的组织者。保罗从不担心比尔会搞砸一场重要的宣讲,因为比尔总会字斟句酌,精心准备。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保罗急躁冒进的时候,比尔就会让他停下来反思。比尔畏首畏尾的时候,保罗就会让他大胆往前闯。

他们在美国就已经相识,但他们的关系在过去九个月里更加熟稔。去年三月,比尔刚到德黑兰时就住在保罗家里。直到妻子和孩子也来了,比尔才搬走。保罗很内疚,几乎想让比尔回国,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比尔,而伊朗这儿除了一大堆问题外什么都没有。

对骚乱和枪击,比尔比大多数人都忧虑——也许是因为他未在这儿待太久,也许是因为他天生就爱忧虑。他认为护照的问题非常严重,保罗却不以为然。有一次,比尔甚至建议他和保罗乘火车前往伊朗东北边境,从那里进入苏联,因为没有人会想到美国商人会经由苏联逃跑。

比尔也非常想念艾米丽和孩子们,保罗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要为此负责,因为是他让比尔来伊朗的。

不过,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他们将在今天见到达德加先生,取回他们的护照。比尔订了明天离开伊朗的航班,艾米丽正在策划元旦前夜为他举行接风宴会。用不了多久,这场噩梦就会结束了。

保罗笑着问比尔:“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走。”

“叫阿波尔哈桑来吧。”保罗拿起话筒。阿波尔哈桑是职位最高的伊朗雇员,在如何同伊朗人做生意方面为保罗提供了许多建议。他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律师,他的妻子是美国人,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的一项工作就是将EDS公司的合同翻译成波斯语。今天,在保罗和比尔同达德加会面时,他将担任翻译。

阿波尔哈桑立即来到保罗的办公室,一行三人出发了。他们没有带律师。根据大使馆的说法,这是一次例行会面,讯问也是非正式的。带律师去不仅没有必要,而且可能引起达德加先生的不满,让他怀疑保罗和比尔有所隐瞒。保罗希望大使馆的人也能在场,但戈尔兹拒绝了这一请求——大使馆派代表参加这样的会议不合乎常规程序。然而,戈尔兹建议保罗和比尔携带相关文件,以证实他们来伊朗的时间、正式的职务以及职责的范围。

车在德黑兰一如既往的疯狂车流中穿梭,保罗心情压抑。能回家固然值得高兴,但他不愿承认失败。他是EDS公司派来伊朗开展业务的,而现在他却在亲手结束业务。无论怎么看,公司的第一次海外投资都失败了。伊朗政府资金短缺不是保罗的错,但如此安慰自己作用不大,因为借口是产生不了利润的。

他们沿着同美国高速公路一样又宽又直的艾森豪威尔大街前进,两侧都是行道树,最后驶入一座十层高的大楼前的院子。大楼远离公路,由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把守。这里就是卫生和社会福利部的社保组织所在地。该组织本应成为把伊朗建设为福利国家的推动者。就在这儿,伊朗政府和EDS公司携手合作,建立了社保系统。EDS公司占据了第七层的全部房间——比尔的办公室就在里面。

保罗、比尔和阿波尔哈桑出示了通行证,进入大楼。走廊肮脏,没什么装饰,整栋楼里寒气逼人——暖气又停了。一行人被领到了达德加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四面墙壁脏兮兮的,达德加就坐在一张古老的银灰色金属桌后。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透过窗户,保罗能看到隔壁房间EDS公司正在建造的数据中心。

阿波尔哈桑介绍了双方。一个伊朗女人坐在达德加桌旁的椅子里,她是诺巴什夫人,达德加的翻译。

他们都坐在破烂的金属椅中。茶端了上来。达德加开始用波斯语发言,声音轻柔但又十分深沉,脸上没有表情。保罗趁翻译的间隙仔细打量达德加。他五十多岁,又矮又胖,不知为何让保罗联想到阿奇·邦克【4】。他黑皮肤,头发往前梳,仿佛要掩盖即将秃顶的事实。他留着小胡子,戴着眼镜,穿着一套朴素的西装。

达德加说完,阿波尔哈桑翻译道:“他警告说,如果发现你的回答不令他满意,他有权逮捕你。他还说,你最好推迟接受讯问,让你的律师准备好保释金。”

保罗对形势的变化深感震惊,但他立刻以商人的机敏做出了分析判断。好吧,他想,最糟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不相信我们,然后逮捕我们——但我们不是杀人犯,二十四小时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保释。但我们会被扣留在这个国家,不得不同律师商量应对之策……这并不比现在的状况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