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8页)

出乎保罗意料的是,这番慷慨陈词似乎令达德加冰冷的目光融化了几分。“抱歉,”达德加说,“你的公司犯下错,必须由你来承担责任。”

“不不不。”保罗说,“我就是公司,我是公司负责人。如果公司犯了错,就应该我承担责任。但我们什么错都没有犯。实际上,我们还义务做了许多按规定不该我们做的事。EDS公司得到这份合同,是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一能做这件事的公司——在由三千万自给自足的农民构成的不发达国家中建立一套全自动的软件系统——而且我们成功了。我们的数据处理系统发放社保卡,自动记录卫生部的银行存款,每天早上打印出前一天所有的社保申请,还能打印整个卫生与社会福利部的工资表,自动形成卫生部金融状况的月报和年报。你为什么不去卫生部看看打印清单呢?不,等一下。”见达德加张嘴,他立即打断道,“我还没说完。”

达德加耸耸肩。

保罗继续道:“已有现成的证据显示EDS公司履行了合同,而卫生部没有兑现他们的承诺。这证据就是:卫生部已有六个月未支付我们费用,也就是说,卫生部欠我们一千多万美元。现在想想吧,为什么卫生部不付钱给EDS公司?因为卫生部没有钱。为什么没有钱?你我都知道,卫生部在头七个月就花光了全年的预算,政府却不能追加预算。多花了钱的人难道不是不称职吗?也许他们想找借口——找一个替罪羊,为他们的错误承担责任。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为他们做事的EDS公司——一个资本家的公司,又是美国的公司。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中,人民渴望听到美国人是多么邪恶的传闻,会轻易地相信我们欺骗了伊朗。但是你,达德加先生,你是执法者。你不应该未有证据就相信美国人是罪魁祸首。如果我没有错误理解地方预审法官这一角色,你的工作应该是发掘真相。是时候问问自己,为什么我和我的公司会遭到诬陷,开始调查该死的卫生部了,难道不是吗?”

诺巴什夫人翻译完最后一句话。保罗观察达德加——他的表情又凝固了。他用波斯语说了些什么。

诺巴什夫人翻译道:“他想现在见另外一人。”

保罗瞪着她。

他意识到自己白费口舌。他还不如唱儿歌呢。达德加是下定决心了。

保罗万分沮丧。他躺在床垫上,看着他贴在中铺下部的凯伦和安·玛丽的照片。他想死孩子们了。看不到她们之后他才意识到,他过去忽视了她们,还有鲁丝。他看了一眼手表——美国现在正是半夜。鲁丝正在睡觉,孤独地躺在大床上。要是能爬上床躺在她旁边,紧紧搂住她,那该多好啊。他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他只是在顾影自怜,令自己徒增伤悲而已。她们不在伊朗,没有危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佩罗都会照顾她们。佩罗的优点就在于此,他对你有诸多要求——他可能是最严苛的雇主了——但你需要依靠他的时候,他就会如磐石一般可靠。

保罗点燃一支烟。他感冒了。他在监狱里始终感觉不够暖和。他情绪低迷,什么事也做不了。他不想去查塔努加室喝茶,他不想看电视上含糊不清的波斯语新闻,他不想同比尔下棋。他不想去图书室看新书。他这几天都在看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他觉得那是一本感情丰富的书,写了几个家庭几代人的故事,这让他想念自己的家人。主人公是一名神父,作为天主教徒,保罗对其抱有同情。他把书读了三遍。他还读了詹姆斯·米切纳的《夏威夷》、阿瑟·海利的《机场》,还有《吉尼斯世界纪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书了。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出去后做什么,这时他就会畅想自己最喜欢的几种娱乐方式——划船和钓鱼。但越想他越沮丧。

他记不起自己成年后还有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在公司,通常有累积了三天的工作等着他做。他从来、从来没有躺下抽烟思考到底怎样才能找到乐子。

但最糟糕的是无助感。尽管他一直在给人打工,去老板派他去的地方,干老板吩咐他干的事,但他也一直知道,只要他不愿意,随时可以坐上飞机回家,或者辞掉工作,或者对老板说不。最后的决定权掌握在他手上。而现在,他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甚至丝毫改变不了自己所处的困境。保罗曾面临的其他问题,他都能试着去寻找解决办法。但现在,他只能束手无策,懊恼自怜。

他发现,失去自由之后,他才知道自由的含义。

3

示威行动相对和平。路上有几辆被焚烧的汽车,但没有别的暴力事件——示威者举着霍梅尼的画像到处游行,将鲜花插在坦克炮管里。士兵们消极地旁观着这一切。

交通陷入了停顿。

1月14日,西蒙斯和波赫飞抵德黑兰后的第二天,博尔韦尔返回巴黎,同另外四人正等着飞往德黑兰的航班。与此同时,西蒙斯、科伯恩和波赫正前往德黑兰市内,侦察监狱的情况。

几分钟后,乔·波赫熄灭了引擎,坐在车上,沉默不语,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与之相对,坐在他旁边的西蒙斯则很激动。“我们眼前即将上演历史大事件!”他说,“极少有人能近距离观察到正在上演的革命。”

他是个历史迷,科伯恩想,尤其喜欢革命。在机场被问到从事什么职业时,他说自己是个退休的农民,而他来伊朗是为了见证革命——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他说的是实话。

科伯恩可不喜欢卷入革命。轿车的狭小空间令他很不舒服——他们坐在雷诺4里,被激动的穆斯林狂热分子包围。尽管下巴上已经长出胡须,他看起来仍然不像伊朗人。波赫也不像。但西蒙斯很像——他有长头发、橄榄色皮肤和大鼻子,留着白色的胡须。

给他一串排忧串珠,让他站在角落里,没有人会怀疑他是美国人。

但人群对美国人不感兴趣,科伯恩恢复了信心,下车进入面包店。他购买了波斯面包——长条扁平、外皮酥软的面包,当天烘焙,一个只卖七里亚尔——相当于十美分。这种面包同法国面包一样,刚出炉的时候很美味,但很快就变味了。通常和着黄油和奶酪一起吃。伊朗就是一个波斯面包和茶的国家。

他们坐着观看示威,嚼着面包,直到最后汽车再次开动。波赫沿着他前一晚在地图上标出的路线前进。科伯恩很想知道他们抵达监狱后会发现什么。他们遵照西蒙斯的命令,一直没走市内的路。监狱基本不可能同他十一天前在葡萄藤湖描述的一模一样——营救队基于非常不精确的情报制订了非常精确的突袭方案。情报到底与现实差多少,他们很快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