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5页)
“谁在那里?是谁!”他的父亲努力眨着眼睛想要聚焦。“柯尔?”
“嗨,爸爸。对,是我。”
这位老人脸上一瞬间闪过无数种表情,从震惊转为喜悦,然后是疑惑,最后定格在了紧绷的愤怒上。他的手紧紧攥住被单,拼命想要坐起来。
“你他妈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当是我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吧。”
他的父亲挣扎着想把自己调整到背靠在床头上的姿势,但是他一扯动身子,就痛得急促地深吸了两口气。他伸手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着,打翻了装药的容器。
柯尔一步冲到床边接住了掉下来的药瓶。他把瓶子递给父亲,想扶他坐起身来。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他一把拍开柯尔,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你是回来检查自己的遗产的吧?你已经和福布斯谈过卖掉牧场的事情了?”
他用年老而粗糙变形的手颤抖着打开药瓶,目光又一次变得犀利起来,清亮的灰色眼眸潮湿而充血。
“不是的——”
“是谁干的?谁打电话叫你来的?哈利迪?”
“是奥莉薇亚。”
“妈的。”他撇开了目光,又骂骂咧咧地拧着手上的药瓶。
“要我帮你打开它吗?”柯尔朝药瓶点了点下巴。
“你他妈给我出去,我不需要别人帮忙。”
柯尔的心在肋骨下怦怦直跳,肠胃一阵扭曲。他没有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父亲和那个药瓶作斗争。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你想要什么?”他的父亲又问了一遍。“奥莉薇亚到底他妈的说了什么能说动你离开古巴?”
“佛罗里达——我是在佛罗里达群岛。她和我说你快要死了。”
迈伦瞪着他,气氛渐渐凝固,然后突然转过身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床边墙上的召唤铃。“卡里克!你他妈的在哪,该死的女人。给我上楼来,现在!”他终于砰的一声打开了药瓶的盖子,倒出两片药直接塞进了嘴里,然后用颤抖的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柯尔把玻璃杯递给了他,他的父亲在与他目光接触的时候定住了动作。他帮父亲服下药片,这个苍老的男人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无声地等待药效发作。柯尔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巨枪牌止痛片。
迈伦的眼睛还是闭着,额头上凝结出汗珠。“简也在这里吗?你们俩是已经敲定了一笔生意,打算在我尸体还没凉透的时候就把这个地方卖出去吗?”
柯尔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满是罪恶感。“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我从来就不想要这个地方,我一直都不在乎你会怎么处置这里。”
迈伦猛地睁开了眼睛,又怒气冲冲地用拳头狠狠敲了一下床边的召唤铃,然后又是一下。他的眼中满是失望和伤痛。
“快让卡里克夫人上来,”他冲着话筒吼道,“告诉奥莉薇亚我要见她,就现在!她在哪里?”
“我刚看到她往树林那边走了。”
他的父亲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深呼吸了一口。阿黛尔·卡里克走进了房间。
“谢天谢地,你这个女人终于来了,”他的父亲低声发着牢骚。“请把衣服递给我,然后让我儿子从我的卧室滚出去,让我在这里能有点自己的空间和尊严。”
她犹豫了地看向柯尔,然后忙乱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取衣服。
“要帮你准备好晚餐吗,麦克唐纳先生?”
“不用急。先把他弄出去。”
“我需要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柯尔吗?”
“他可以去住随便一间空着的员工小屋,你把钥匙给他就行了。”他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会喜欢更私人一点的地方的,我敢肯定。”
柯尔朝门外走去,肾上腺素在血液中激荡。在走廊里他还能听到父亲的牢骚,“都他妈过了十三年了,他就这么在我睡着的时候突然出现站在我的床边。浪子居然肯回家来了,没有一点预兆,一点也没有……”
柯尔转身走向楼梯间。
他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是自讨没趣。
阿黛尔也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她追上了他的脚步,“真是很抱歉,麦克唐纳先生。”
“叫我柯尔就行了,你这么叫我,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叫我父亲。没关系的——就这样叫就好。”
“他生病以后一直很痛苦,现在思维不太清楚。他问你能不能在明天十一点到图书室来见他。”
“好的。”他吸了吸鼻子。“一个正式的会面。”
“来吧,我把小木屋的钥匙拿给你,它们都放在楼下的办公室里。”
尤金注意到了空气中天气细微的变化,他已经能从风中尝到第一片雪花的味道了。滴答,滴答,自然的时钟正在转动。他忍不住轻轻哼唱起来——贝多芬歌剧《费德里奥》[21]的副歌部分——一边哼一边把闪着光的紫色鱼线一圈圈缠到固定在左边的台钳上的钩子上。他的母亲以前很喜欢贝多芬,巴赫,莫扎特,汉尔德,还有瓦格纳,她会用一台老旧的留声机放他们的唱片和歌剧,那台留声机是太阳能和水力发电的,他们那时没有电线,完全是靠自给自足。
他穿起一颗红色的小珠子,把它继续缠到刚刚正在制作的钩子上,然后又往上加了两颗珠子。每次把珠子缠紧之后,他就会在上面刷上一层透明的指甲油,这瓶指甲油是他从床垫旁边的储物箱里找出来的。他嘴里哼着的曲调变成了莫扎特的《唐璜》,用手把青绿色的勘测胶带一点点撕成碎片。
萨拉会喜欢这个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