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我不大喜欢这里,”图森特举起他的来福枪并且做好射击准备,“觉得像个陷阱。”
卢卡斯也觉得不安全,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有他的任务,而且他的指挥官明确地表明他不可以空手回来。
老市长用扫帚拨开灌木丛,带他们来到一条半埋在地下的、生锈的铁轨前。他们沿着这条铁路走了四分之一英里,树木开始逐渐变得稀疏,两扇本不应该出现在山坡上的巨大铁门暴露在眼前,就像一些宏伟的教堂的入口。现在这感觉更像是一个童话了,不过不是幸福的那种——更像是那些黑暗的日耳曼故事之一。这群带领他们穿过森林的衣衫褴褛的小孩很有可能是在这里长大的。市长用扫帚柄在铁门上敲了三下,接着停顿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
卢卡斯听到他对另一边的某个人咕哝了些什么——听起来像是在说“是我,开门。”——一秒钟后他就听见笨重的铁栓被移开的声音。伴着未上油的滑轮、轮子和链条发出的刺耳声音,门慢慢地向外打开了,一条人工砍凿而成的、平坦的拱形隧道展现在他们面前,生锈的铁轨也逐渐消失在了隧道中。
一个裹着海狸毛外套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枪口正对着他的卢卡斯和图森特。
“他们是谁?”守门人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他们只想要艺术品。”
“艺术品是要给元首的!如果丢了我们是要负责的。”
“我来承担,埃米尔。”
埃米尔沉着脸说:“好的,那就用你自己的脑袋负责吧。”
市长转向卢卡斯,低下头朝着隧道中说道:“来吧——我带你去看看。”
在老人的带领下,他们绕开了阴森森的埃米尔进入隧道,空气变得阴冷而又潮湿,唯一的光源是一排并联在天花板电线上发出微弱光线的电灯泡。黑暗中某处的发电机在嗡嗡作响,卢卡斯至少用了一到两分钟才意识到他正从许多人身边走过,他们静静地蜷缩在墙边,害怕地互相紧贴在一起。他打开手电筒照向一对白发夫妇,他们正跪在破旧的毯子上画“十”字祈祷着。
“美国人!”他听见隧道远远近近的窃窃私语和喘息声。
“搞什么鬼?”图森特说道,“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们会射杀他们?”
“可能吧,”卢卡斯回应道。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这么想呢?战争的恐惧从未终止。他已经见过许多他以前从不可能想象的事情了:顽抗的俘虏士兵被绞死在树上,整个镇子的人被赶进谷仓,再一把火全部烧掉。那些蜷缩着的人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同盟国会像纳粹一样犯下同等的暴行。终有一天,卢卡斯想,他们会了解到真相然后羞愧地低下头。
他始终直视着前方,跟随市长走向矿井的深处。他们经过了一间凹室,在那里许多矿车都被转移到了一个独立的轨道上。周围没有人,隧道的两侧都排放着木头箱子和盒子。许多箱子靠近他们的一侧上留有字迹——卢卡斯看到博物馆、教堂和私人收藏家的名字,估计是箱中被掠物品的来源——还有注明它们将被运送至何处的标签纸。把这些留给德国人去整理吧,他想,即使它们是被偷来的。在众多的标签中他注意到了一个词,卡琳宫——赫尔曼•戈林,这是在柏林城外,弗黑德森林的豪华别墅。
但到目前为止,卢卡斯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件东西像他被派遣去寻找的石棺。他抓住老人的手肘——那就像一块僵硬的木头疙瘩——停下来,从他的内侧口袋里翻出照片。
“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市长仔细研究了一下照片,在石棺的盖子上模糊地雕着一个有胡子的牧羊人的画像,他描述道:“一个牧羊人。”
“这是一个石棺。”卢卡斯用德语说道,伸出手臂比划着它大概五六英尺长,几英尺高。
老人持续数十秒都没有抬头,卢卡斯可以感觉到他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你知道这个石棺,对吗?”
他没有回应。
卢卡斯又问了一遍。
“有什么问题吗,中尉?”图森特向地上淬了一口烟沫,问道。他举起了他的卡宾枪的枪管,“你需要我让他尝尝敬畏上帝的滋味吗?”
卢卡斯摇摇头并用一只手将枪管推向另一边,“带我去找它。”他对市长说道。
老人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一块肮脏的红色破布,擦了擦嘴唇。然后,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矿井深处走去。随着他们的深入,空气变得更加寒冷,隧道也越来越阴暗,石墙上布满了几十年来镐头砍凿和炸药爆破过的痕迹,地面也越来越倾斜、越来越不平坦,就连电灯泡也排列得更加稀疏了。因此当他们走到隧道的一个拐角时,卢卡斯感觉像马上要拐到地狱里一般。
甚至有一刻,他觉得就在地狱里。乌黑一片的空地展现在他面前,即使手电筒的光也无法照到另一端。老人突然不见了,在卢卡斯想要警告图森特前,他听见了开关控制杆被拉起的声音还看见了一阵蓝色火花。他向后跳了一步,本能地拔出枪,但在他开枪之前——向哪儿瞄准呢?——头顶的一排灯突然亮了,几乎灼瞎他的双眼。
当眼睛适应了这突然的强光后,他看见老人倚在墙上,手中还抓着开关控制杆。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间很大的房间,明亮,并且大得像个铁路站台,它的天花板高得几乎看不到。地上有许多交叉的轨道、固定住的独轮推车和废弃的传送带。
正中央,至少有一千幅华丽装裱的油画像薪柴一样堆积着,周围是上百座雕像,一些裹着稻草,就像为运送而打好了包装。卢卡斯听说在布克斯海姆和海尔布隆也有着相似的仓库,但和这个相比,必定会相形见绌。
“天呢!”图森特说道。
“这些是什么时候运到这里的?”卢卡斯问道,市长只是耸了耸肩。
“卡车来来回回,这些工作都是士兵做的,”他说,“我们从不追问。”
“我们从不追问”真是德国的圣歌,卢卡斯走近时想道。他看着这些,绘画大都是荷兰和比利时风景,雕像多是古典风格的。这些都是他的专长——古希腊和古罗马艺术,即使不看底部或底座上的标签,他也能在第一眼认出其中许多作品。他在四年前攻读博士学位时,在课本中看过它们的图片。
走到它们的中间就像步入一场梦——每一个作品他都想仔细欣赏并由衷称赞。当战争结束时,把所有的艺术品都运出洞穴并送回它们原本的国家一定会非常费力。这一定是一个不朽的任务,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愿意带头做这样的事情,即使需要延长军队服役时间也在所不惜——还有比这更令人激动、更有意义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