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关于热水那一点,他还真说对了,西蒙心想。她才刚打完肥皂,水就变凉了,再一会儿便完全冷掉了。但她想知道,卢卡斯是如何在这样一个狭窄的、屋檐下临时搭建的房间里生活的。她迅速地冲洗完毕,换上衣服,想让自己尽量看上去得体一些,才好下楼。但这并不容易,因为除了一个药柜以外,这里根本没有镜子。她尽力将头发梳理整齐,同时很高兴地发现,多睡了几小时以后——时钟上显示现在已经将近中午了——她的皮肤颜色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现在除非她可以清除自己的记忆,否则她根本无法忘记在纳索旅馆发生的那场磨难。
关上卢卡斯房间的门,她在外套的翻领下围了一条围巾,停顿了一会儿听着楼下的声响。之前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在她睡梦中,她听见了直升机在头顶盘旋的声音——但现在只剩下了楼下吸尘器的呜呜声。当她走到楼下后,看向起居室,她看到了房东太太,她用蓝色的碎布将头发绑了起来,在地板上来回地推着吸尘器。书桌和化妆台的抽屉都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衣柜也是一样。除了钢丝衣架,西蒙什么都没看见。床上的罩单也被撤下了。
“您好,”西蒙打了个招呼,但是吸尘器的声响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于是她又说了一遍,还加了一句,“您一定是卡普托太太了。”
这次房东太太听见了,她抬起头,关掉了吸尘器说道:“噢,你好。”
“我是西蒙……拉希德。”
“嗯,我知道。”
这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谁先开口。
最终卡普托太太打破了沉寂,“你和卢卡斯一起工作吗?”
“是的,在大学里。”
“你也是那儿的教授?”她问道,似乎有些惊讶,也许是因为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竟能担任那种职位。
“噢,不是的,我只是暂时在那里——帮助完成一个项目。”
卡普托太太紧张地点了点头,环顾一圈,似乎在找除了那只大象雕像之外可以讨论的话题。
“看起来好像有人搬出去了。”西蒙说。
“是的,就在今天早上,”她的目光闪躲着,说道,“非常突然。”
“我是想来感谢您昨晚愿意让我待在这里。委婉点来说,我最近遇到了些事情。我知道这点并不足以让我继续留下来。”
“不,没问题的,只是我担心,”卡普托太太同意了,“只是你知道的,城市的准则里有涉及未婚男女住在一起的问题,而且我还要考虑我的女儿。我不想让她受到坏的——”
“不用说下去了,”西蒙安慰她道,“我完全理解的。”
“我很抱歉,但是——”
“我确信我能在市里找到住的地方的。”
“我也相信你可以的。其实,我可以推荐——”接着她顿了一下,她的手还握着吸尘器,就在这时西蒙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在那一两秒钟里,那想法就像蜂鸟一般盘旋在空气中。“当然,如果你想住得离这里近一些——”
“我想。”
“——如果对你来说,住得离卢卡斯近一些更好的话——”
“是的。”
“那样的话,好吧,也许,”卡普托太太说完,环视了一圈房间,一切还在整理中。“你想租下这间屋子?现在这里已经清出来了,等床单熨好以后,今天下午我会把床铺整理好。”
对于西蒙来说,一种强烈的放松感突然袭向她。“当然,”她迫切地回答道,“好的,我会租下来的。您真是太好了。”
“一周十五美元可以吗?”
“完全可以。这间屋子太棒了,而且对我和卢卡斯来说,商议工作也方便多了。”她不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话是不是画蛇添足了。
显然卡普托太太也很高兴听到那句谎话。“是啊,我想如果你住在楼下,他住在楼上的话,所有事情就都解决了。礼节之类的问题也就没有了。”她笑着对她的租客说道。“欢迎来到新家。”
“谢谢您。”
“我得去做几把新钥匙了。”
“不急,我可以先让卢卡斯配一把前门的钥匙。”
“当然可以,这样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是啊,但前提是我得先找到他。顺便问一下,他有没有说他去哪里了?”
“噢,恐怕没有。学校的办公室?”
“我去看看,”西蒙说道。和房东太太愉快地握完手后,她走下剩下的几层台阶,出了前门。五分钟之前,她还在寻找一个可以让她安然度过一晚的避难所——或者对她来说能和避难所一样安全的地方——现在她已经找到了……和卢卡斯只有一节楼梯之隔。简直太完美了。
今天的天气也很完美,非常凉爽。阳光突破重重雪白的云层,强风卷着落叶。她不是唯一一个借着这么晴朗的天气出来散步的人——在街的另一边,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爱因斯坦教授穿着破旧的皮夹克,双手背在身后,和另一个戴着一副大眼镜、穿着长长的冬季大衣的男人走在一起。他们似乎在紧张而热烈地交谈着,接着他们拐到了那条通往卡内基湖畔树林的街道,她看见爱因斯坦向后仰头大笑着。他拍了拍他那骨瘦如柴的朋友的背,说了几句难懂的话,一定是德语。
她很想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在她穿过费兹兰道夫门后,便直奔卢卡斯办公室,但当她经过艺术博物馆时,她注意到一架与周遭丝毫不协调的军用直升机——长长的,还刷着绿褐色的保护色——停在正门前空旷的广场上。
所以那架直升机并不是她梦中的——是真的。
一个她认识的校园警卫站在门口,当军队的哨兵拦住她,不许她进入时,那个警卫却挥手放她进去了。进到里面,她发现画廊中空无一人,倒是储藏室里传来了许多声响。音调又提高了些,榔头在敲打着什么,还有车轮滚过水泥地的声音。当她停在门口时,她看见了一名全副武装的矮壮的军官,他帽子上装饰着金属片,袖子上还别着V形臂章,正对几个在平台上忙活的士兵大喊大叫,而那石棺正在那平台上。
“先生们,直升机可不等人。这就意味着你们想要完成任务,可得加快速度了。”
“如果他们加快速度,上校,就会留下永久的损害,”她听见卢卡斯的声音从石棺的另一端传过来。他一只手上拿着一卷耐用的牛皮胶布,另一只手上攥着一只码尺。“我们可不是在搬一个冰箱。我们搬的是一个贵重的艺术品,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我们真是自作自受,”麦克米伦骂道,“我们搬这东西还不是因为你和你的同事没办法保护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