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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利昂奈特、福佑和我有时候会在下午一起四仰八叉地躺着晒太阳、聊天、读书。利昂奈特会折会儿纸动物,福佑会玩花匠带给她的黏土,而我则朗读戏剧、小说和诗歌。
但是有时候我们也会走到主层去,水流到了那里被分开了,形成像是丛林里那样的雨林瀑布,我们跟其他女孩一起待在那里。有时候我们一起读书,或者聊一些没那么敏感的话题,但是无聊的时候也会玩游戏。
那些天大概是花匠最开心的时候了。我们都清楚,到处都有摄像头,晚上你会看到那些闪着红光的小眼睛,但是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他就会进来,在瀑布边的石头旁看着我们,露出温和的微笑,一脸美梦成真了的样子。
我觉得大概是因为我们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就算是看到了他,我们也不会马上分开回房间自己玩自己的。
半年之前,有一次我们大概十个人在一起玩捉迷藏,轮到了丹妮拉捉人。她得站在花匠旁边数一百个数,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没人想去藏,也是唯一一个她不会轻易听到我们躲藏时发出声音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这中间的逻辑,但是他好像就算这样跟游戏沾了点儿边,也高兴得不行。
轮到我躲藏时,我每次几乎都是爬到树上去,主要是因为我有两年爬防火梯的经验嘛,所以我会比别人爬得更高更快。她们可能很轻易地发现我,但是却没办法抓到我。
艾薇塔很怕高,也很怕密闭空间。墙落下来的时候她总要有人陪着,一个人她就很害怕。艾薇塔从来不爬树,但那天是个例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爬,特别是我们都能明显看出她爬到六英尺高的时候有多害怕,但是就算我们在下面一直对她喊没关系的,去别的地方藏也行,她还是坚持,说:“我可以勇敢起来,我可以像玛雅一样勇敢。”
花匠站在丹妮拉旁白看着,很担心,每次有谁做反常的事他都会这样。
丹妮拉数到九十九个数,就停了,给艾薇塔更多时间藏起来。如果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们每个人都会等的。丹妮拉没有转过身,也没把手从文着图案的脸上拿下来,默默地等着大家藏好。
艾薇塔大概花了十分钟,最后还是勉强爬到了十五英尺高的地方,找了一处树枝坐好。我在她旁边的一棵树上,看到她的眼泪大颗地往下掉,但她看着我,脸上带着颤抖的微笑,说:“我可以勇敢起来。”
“你很勇敢,艾薇塔。”我跟她说,“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勇敢。”
她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两脚之间的地面,好像很高。“我不喜欢在这上面。”
“想让我帮你下来吗?”
她又点了下头。
我小心地从树枝上站起来,转身开始往下爬,只听到身后的拉文纳大声地喊:“别!艾薇塔!等着玛雅来!”
我立刻转头,只看到艾薇塔在树枝上摇晃得厉害,完全站不稳,然后树枝也弯曲了,随后就是啪的一声,树枝断了,艾薇塔尖叫着掉了下去。大家赶快跑出来,她的头在掉落时撞到了一根树枝,只听到“砰”的一声,就再没声儿了。
她掉进了池塘里,溅出来很多水,可是人没动。
我用最快的速度摇摇晃晃地爬下树,树干划破了我胳膊和腿,没看见一个人走近她,连花匠也没动。她们都盯着池塘里的女孩,看着血从她浅金色的头发上渗出来。我跑进水流中,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我身边。
花匠终于跑了过来,顾不上他的华衣美服,帮我把她从水里拉上岸。艾薇塔那双可爱的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抢救已经没意义了。
砰的那响声,也是她脖子折断的响声。
死亡是花园里一件奇异的事,明明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我们,但我们却不会亲眼看到。女孩子们被带走了,走廊里的展示柜又多了一副翅膀。对大多数女孩来说,这是她们第一次亲眼看到死亡。
花匠用颤抖的双手抚平艾薇塔脸后的湿头发,撞到树枝的后脑,发丝乱糟糟的,我们都静静地盯着他看,不是艾薇塔,是他,因为他哭了。那种哭叫抽泣,他整个身体都跟着抽动,闭着眼睛,不看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他把艾薇塔紧紧抱在胸口,身子前后摇动,血染红了袖子,水湿透了他的衣裤。
那个时刻,他像是把我们的眼泪都哭干了。听到尖叫声,其他房间里的女孩,还有在花园别处的那些都跑了过来,一共二十二个,都眼睁睁静悄悄地看着捉到我们的人,为那不是他杀的女孩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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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那堆走廊里拍的照片,一直翻到想要的那张,放在桌上给维克多看。“他把她的头发重新梳了,盖住伤。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人见过他,然后墙就落下了,墙落下的第二天她就出现在玻璃柜里,而他也直接睡在了她面前,眼睛又红又肿。他整整一天都没有离开她。就在前几天,他从她的玻璃柜旁走过时还上去摸一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每次经过都会习惯性地摸一摸。就算玻璃柜被盖上了,他也会在那个部位摸一摸。”
“她不会是唯一一个意外死亡的吧?”
她摇了摇头。“不是,从长计议的话就不是。但是艾薇塔……她太甜了,也太天真了,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情的恶处。那些事就算是发生在她身上,对她的影响也不大,她依然那么纯洁。我觉得,她算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一个人,因为她完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埃迪森冲进来,一只手拖着简易床,刮擦声刺耳,另一只手抱着毯子和薄枕头。他把东西放到靠里面的一个角落里,喘着气冲搭档说:“刚接到拉米雷兹的电话,那个儿子死了。”
“哪一个?”
这几个字说得轻飘飘的,轻柔但飘忽,还掺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维克多都不确定他是否真听清了她说的话。他看了眼女孩,女孩的眼睛则盯着埃迪森,一直用指甲抠手指上的纱布,直到上面又渗出一朵红花。
埃迪森也同样被震惊了。他扫了一眼维克多,见他耸耸肩,不知所措地回答说:“艾弗里。”
她抱着自己,把头埋在臂弯里。维克多猜她大概是哭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一滴泪。她这种表情从未见过,也无法说清楚是什么表情,但绝不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