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第7/22页)

她扬起一条眉毛。

“你叫什么?”

“花匠叫我玛雅。”

“但你以前不叫这个。”

“有时候忘掉事情更容易,你明白吗?”她玩起了袖口,快速地卷起袖子又放下,再卷起再放下。这动作颇似以前包银餐具时的样子。“你在那里待过,却没法逃走,也没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为什么还抓着不放?回不去的事还牢牢记着,不是会让自己更痛苦吗?”

“还是说你忘了?”

“我只是说他叫我玛雅。”

在文身完成之前我几乎跟其他女孩没有接触,除了利昂奈特,她每天都过来跟我说话,帮我的伤背涂药油。她也让我看她的文身,既不觉得丢人也不觉得恶心。那图案已成为她的一部分了,像呼吸一样跟随着她,像她的动作一样优雅而不自知。细节的精致让我震惊,我猜,那样错综的文路和精细的层次是要多次反复填色的,肯定很疼。颜色褪了还要补,好的文身要花上几年的工夫来润色,我根本不敢想在花园里待到那个时候。

可如果我待不到那个时候,更可怕。

利昂奈特用托盘拿饭的时候,顺便会带上我的,里面还会有药。每隔几天我就会在硬皮工作台上醒来,花匠用手摸摸我已经文过的地方,看恢复得怎样,敏感度怎样。他从不让我看他,那间屋子跟我们住的半透明玻璃不同,从金属墙上我完全看不到一点点他的影子。

他工作的时候会哼歌,光听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可是跟文身针的低鸣声混在一起就很可怕了。他哼的都是一些怀旧金曲: 猫王、辛纳屈、马丁、克劳斯贝,甚至还有一些安德鲁斯姐妹的歌。躺在那里受针的折磨,还要让它在我的皮肤里留下痕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痛。但是我没别的选择。利昂奈特说在每个女孩的翅膀完成之前,她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我还没能探索花园是怎样的,也没能找到出路。我也不知道利昂奈特是知道没有出路还是根本就不想出去。我就只能让他把那个鬼翅膀文在我身上。我也没问过如果我反抗或是拒绝会怎样。

我刚想问,但是看到利昂奈特脸色发白,我只好把话题转移了。

我觉得她带我走过中庭的那条路有问题,想出去只有进花园的那一条路,就是穿过瀑布后的山洞。不管她不让我看的是什么,或是不想给我看的是什么——这两者完全不同,我可以等。这是胆小鬼的举动吧,不过这样才是务实啊。

我在花园待到第三周快结束的时候,他给我文身的活儿也做完了。

整个早上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紧张,也从未这么专注过,中间休息的时间也短了不少,而且休息的次数也少了。他沿着最初文的脊椎线填色,把翅膀的轮廓描出来,文出脉络,给大一点的色块打雾。然后文前翅的部分,从前翅又回到脊椎线,在四块区域之间来回文,每块区域都要上色。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

之后他把流出的血和多出的墨水擦掉,歌也不哼了,呼吸也短促起来。文身时,他的手一直很稳妥,可在抚摸文身的时候却颤抖起来,接着他又在我后背上仔细地涂了一层又凉又滑的药油。

“你太精致了。”他声音沙哑。“简直无与伦比。跟我的花园相得益彰。现在,……现在你得有个名字。”

他用两只拇指从文身开始的地方,即脊椎处开始摸,那里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一直到我的脖颈后,头发扎起来的地方。药油还沾在他手上,我的头发变得又乱又重。他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把我从皮椅上拉下来,我双脚着地,可上半身还在皮椅上。我听到他手忙脚乱地解腰带,拉裤链的声音,我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

“玛雅,”他一边摸我一边呻吟地叫着我的名字。“你现在是玛雅了。你是我的玛雅。”

有人敲门,沉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叙述,女孩的表情既像是被吓到了,又像是很感激的样子。

维克多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从椅子上探出身子把门拽开。埃迪森示意他到走廊里去。“你小子到底想干嘛?”他咬牙切齿地说。“她开始说话了。”

“排查嫌疑人办公室的小组找到了些东西。”他拿起一个大证物袋,里面满是驾照和身份证。“看起来他都留着了。”

“反正她们每个人都有。”他拿起袋子——天呐,真多——又摇一摇看下面一层的人名和照片。“你找到她的了吗?”

埃迪森又递给他一只小袋子,里面只装着一个塑料片。他立刻认出这是她的,身份证上写着纽约二字。照片上的她比现在小一些,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些,当然这表情不是温柔。他读出来:“英纳拉·莫里西。”可埃迪森却摇摇头。

“剩下的他们也扫描过了,正在排查。这个他们先查的,四年前英纳拉·莫里西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社保号码显示,这是个1970年代去世的,年龄才两岁的孩子。纽约警局派人去了最后登记的工作场所了,那是一个叫做晚星的餐厅。身份证上的家庭地址是一处危楼,但是我们打电话问餐厅找到了公寓的位置。接待我的特工漏了点口风给我,说那个地址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跟我们说过了。”维克托不明所以地说。

“对对对,她既诚实又坦率。”

他没立刻搭话,他在专心地看着身份证。他相信搭档的话,这是假身份证,但是这该死的假身份证做得真够逼真。要在平时,他肯定就被糊弄过去了。“她什么时候开始不上班的?”

“两年前,她老板说的。税务单也对得上。”

“两年……”他把大证物袋还给埃迪森,再把装着身份证的塑料袋折起来放进裤兜里。“让他们尽快把这些都查完;不行的话,调几个其他组的技术员过来帮帮忙。当务之急是确认医院里的那些女孩的身份。再去拿几副耳机给技术员,随时联系纽约警局。”

“收到。”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关着的门。“她刚刚真说了?”

“她的问题不在于说话。”他笑起来。“等你结婚了,埃迪森,或者等你的闺女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比起其他女孩,她算是好的了,不过青春期嘛,总会这样。从她们的话中过滤出重要的信息就好了,听话要听里面藏着的她们不愿讲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