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2页)

“我们在一起的一年里,他就经常背着我偷腥。身旁的女人轮番换,居然还不重样。我总想报复,想复仇,想把那些狐狸精的脸抓个稀巴烂,扯着她们的头发,把她们的脑袋狠狠地砸在地上,彻底摧毁她们。可后来,我意识到……”

心理医生的双手开始颤抖。她笨拙地摆弄打火机,却没有点燃火焰的意图。她的头发垂在脸前,遮住了眼睛。就这么过去了数秒钟。

这位金发女郎发出一声低语:“你意识到了什么?”

“意识到我找错了复仇的对象。意识到其实跟那些女人无关。意识到他才是那个将我们的生活毁于一旦的人。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紧闭双眼,又想继续听下去,又不想听。如果母亲继续口无遮拦,把一切都说出口……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几乎又想张口呕吐。

心理医生的大拇指一上一下,不停划动着打火机,却又让火焰熄灭。一遍一遍重复这个过程。

“他的目的就在这里,”她终于不顾一切地说道,“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所以,亚历克斯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她的计划。不仅是知道,实际上是远程遥控。他想借她的手,彻底除掉我。房间开始旋转。我感觉到他的手朝我伸了过来,然后像那天早晨,我意欲离开时一样,拍了拍我的脸。不,你不会走的。接着,似乎又听见他终于打电话过来时,说出的那番话。我想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重新变得理智。就这么简单。让你意识到,没有我,你活不下去。从字面上来说,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在你女儿——她的名字是叫斯米拉吗?——长大时,他能够弥补你的缺席吗?”

母亲的语气超乎寻常的镇静。心理医生不禁蹙眉。

“你是什么意思?”

母亲缓缓挪身向前,离那个女人更近了些。我情不自禁地攥起了手,无奈绳子依旧结实,深深勒进我的皮肤。斧头,妈妈,你必须把她手里的斧头拿走。可我母亲并没有一个箭步扑上前去。她似乎只是想和那个女人交换目光,逼迫她把目光从打火机上移开,和她对视。

“不论杀人,还是纵火,都是罪大恶极。你会因此锒铛入狱,判很久的刑,也许终身监禁。我想你肯定也考虑过这些。他也考虑过。在他要求你做这些的时候,肯定事先都盘算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很长一阵沉默。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心理医生正盯着我看。她手里攥着打火机,伸手一指。蓝色的眼睛直透人心,不过她仍在和我母亲说话。

“你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杀死了你的丈夫。然后你包庇她,让所有人都相信,那不过是一场意外。”

母亲深吸一口气,我意识到她正鼓起勇气,努力平复她的声音。

“葛丽泰这么告诉你的吗?她是这么说的?”

心理医生捋了捋头发,扬起了下巴。

“不。她没有说这么多。归根结底,她不敢坦白。”

她发出一声冷笑。

“从我记忆中‘溜走’了。她只说了这些。这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显然她在撒谎。如此重要的一件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忘记的。”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点头,似乎是对她自己点头。然后她从地板上站起,蹒跚着又往心理医生面前走了几步,和她并肩而立。

“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是这样的。”

她停顿片刻,又弯下膝盖,弓身靠向那个女人。距离之近,两人的鼻子差点儿就碰在了一起。

“我想,你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也知道事情会那般收场的原因。”

我闭上眼睛。时间胶着凝固了,只剩下一片静默。母亲的话语似乎还萦绕在肃杀的空气之中,让人不寒而栗。她们还在四目相对吗?倘若如此,在彼此的眼睛里,她们又看到了什么?我的舌头干燥,还在发胀。只觉头昏脑涨,肩膀抽痛,心跳十分厉害。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脚步声靠近,感觉有人蹲坐在我的身旁。那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摩我的脸颊,当我睁开双眼,抬头一看,母亲的面庞浮现眼前。她只淡然一笑。

“可怜的家伙,”她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又遭此劫难。”

她毫不犹豫,倾身上前,开始解开绑在我手腕上的绳子。我本以为心理医生会来阻止她。本以为她会手握斧头,冲过来大声威吓。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母亲解开我手上的绳索以后,又把目光转向我的脚踝。就在她忙着扯动、解开绳结的时候,我偷眼看了看那个心理医生。只见她一动不动坐在地毯上,就在那堆还未点燃的木头前头,眼睛锁定在手里的打火机上。母亲帮我重获自由以后,含混地发出一声呻吟,站起了身。她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又转身望向房间中央那个女人。

“我要去厨房给我女儿接杯水来。等我回来,如果你乐意听,我就把故事的真相告诉给你。这是一个关于母女的故事,还关于一个不忠的丈夫是如何走向毁灭的。但你必须先把那玩意儿放下。”

然后,她走出了房间,留我一人和那个心理医生在一起。我感觉全身僵硬。但另外那个女人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看向我这边。她只不过坐在那儿,大拇指和食指握着打火机。我听见母亲在厨房里走动。听到她打开水龙头,接着又关上。然后她回来,手里拿着刚倒的一大杯水。她扶我半坐起身子,一只手绕过我的后背,喂我喝水。焦干的喉咙瞬间被冰凉的流水滋润,我感觉酣畅淋漓,顿时一阵恍惚,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母亲又把杯子放到桌上。转身看着心理医生。我顺着她的目光,也望了过去,只见那个女人稍稍犹豫,把打火机放到一边去了。母亲走了过去,收起了打火机。

“还有那把斧头,”她说道,“有它在这房间里,我就不会说。”

心理医生一言不发,从地板上拿起那把放在她脚边的斧头。她又站起身,掂量着斧头的重量。有那么一刻,她还真有顺从的意思,但接着她又改变了主意,把斧头留下。她捻起最靠近她的地毯一角,把斧头塞了进去,算是折中妥协。然后坐在扶手椅上,叉着双臂,眼睛望向别处,没看我们两个。

“继续说你的故事吧,”她说,“然后再说别的。”

母亲深吸一口气,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

“好,”她过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我就来跟你说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九月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地板上的我,从这个角度看去,瞧不见她的脸。我恍然大悟,她这是有意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