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人最苦(第4/13页)
黄海博道:“你是谁?为什么格外关注黄芳泰一案?”
那审问者便命道:“来人,继续用刑。”
黄海博忙道:“等一等!好,我告诉你实话,我确实不知黄芳泰一案内情。我跟曹湛在一起,只是因为江宁织造有求于乌龙潭丁氏少奶奶,而我黄家与丁家是世交,江宁织造曹寅托我居中斡旋。”
审问者当即斥道:“信口开河。来人,用刑!”
黄海博大声叫冤,道:“我没有胡说。你迫我讲实话,我说了实话,你却又不信,这是何道理?”
审问者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堂堂江宁织造,怎么会有求于一个夫家已然破败的丁家少奶奶?”
黄海博心念一动,问道:“你知道丁氏家败一事?如此,你当是金陵本地人氏了。”
审问者道:“丁家子弟不肖,一夜输掉丁氏藏书楼心太平庵四万藏书,其轰动程度,堪比当年苏州王氏一夜豪赌输掉拙政园,江南谁人不知?少说废话,快些回答我的问话。”
黄海博只好道:“江宁织造署奉旨为蒙古王爷织造一件云锦妆花锦袍,蒙古人给了样本,难度极大,据说织法很像是传说中的‘蒋氏妆花’,而江宁城中,只有丁夫人有此能耐。”
审问者冷笑道:“胡说八道,你当我三岁……”
一语未毕,一旁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审问者便改口道:“好,就算我相信你说的,江宁织造署有求于丁家少奶奶,江宁织造曹寅的面子还不够大吗,何以要通过你黄氏斡旋?”
黄海博道:“丁夫人原本姓沈,是苏州大才子金圣叹外孙女。她外祖父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斩,而今江宁织造却要她为朝廷出力,你觉得她心中会不会不大情愿?”
审问者“啊”了一声,道:“原来丁家少奶奶是金圣叹之后。当年朝廷大兴‘哭庙案’,将金圣叹作为罪魁祸首处死,而今却有求于其后裔,这可真是报应。”
忽又听到一声咳嗽,审问者遂道:“就算你所言属实,沈氏一孤弱寡妇,何以会听你黄海博之劝?”
黄海博道:“我黄氏与丁氏为世交,当年丁雄飞丁公与先父结为忘年挚友,订有《古欢社约》[2] ,曾传为士林佳话。阁下既熟知金陵风土人情,想必也听过此事。”又道:“丁氏世为名医[3] ,我自幼随先父来往于丁家,耳闻目睹,也学了些皮毛。而今也时常赴乌龙潭为丁太夫人治病,是以在丁夫人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
审问者道:“原来你一身医术,皆学自丁氏。”言语之中,似已完全相信了黄海博的话。
又有人咳嗽了一声,审问者遂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声色俱厉道:“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快些将你所知道的黄芳泰一案内情全部交代出来。”见黄海博坚称毫不知情,便下令用刑。
黄海博被溺水几次,奄奄一息之时,仍不肯承认知情。审问者见他倔强不屈,一时无奈,遂道:“他既不说实话,留着亦是无用,将他手脚绑上重物,丢入河中喂鱼吧。”
黄海博又惊又怒,挣扎着道:“我实不知情,你以酷刑逼供倒也罢了,何以还要取我性命?”
话音刚落,脑后便遭重重一击,立时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竟是在一间极为雅致的闺房中,外面天光已亮,且有丝乐曲声。黄海博一时不知身处何处,大感茫然。
有婢女端了热粥进来,见黄海博困惑不已,遂告道:“婢子名叫灵儿,我家姑娘昨夜游船回来,登岸后发现公子被人丢在草丛中,遂命龟奴[4] 救了公子回来。”
黄海博这才记起昨夜被人绑架讯问之事,一时不解歹人何以轻易放过了自己,忙问道:“你家姑娘是谁?”
灵儿笑道:“朱云朱姑娘。公子可听过她的名字?”
黄海博怔了一怔,这才会意过来,道:“原来我人在月波水榭中。”
灵儿笑道:“公子既然知道月波水榭,想必也知道我家姑娘的名字了。公子是……”
黄海博忙报了姓名,又再三道谢。
灵儿笑道:“黄公子不必客气。我家姑娘心肠最好不过,见死不救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黄海博又想到一事,道:“其实昨日入夜后,我跟朋友来过月波水榭一趟,听说朱姑娘人不在水榭,但画舫还在。灵儿适才说朱姑娘昨夜游船去了……”
灵儿道:“哦,朱姑娘昨晚坐的是安公子的船。”上前扶黄海博起身,喂其服下热粥,又问道:“我家姑娘发现黄公子时,黄公子双手反绑,双眼也被布蒙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报官吗?”
黄海博摇头道:“一言难尽。总之,我很感激,多谢你家朱姑娘相救。”
灵儿甚是乖巧,见黄海博不愿多提,便笑道:“黄公子似是受了不少苦,身子虚弱,请先好好歇息,养好身子。这里有干净衣衫,黄公子原先穿的衣衫,婢子已经洗好,晾晒在外面了。”
黄海博又躺了一会儿,觉得气力渐复,便起身出来,却正好遇到了曹湛。
曹湛听完经过,悚然而惊,慌忙致歉道:“我竟不知有如此多人暗中关注黄芳泰一案,是我将黄兄拉进来,黄兄也是因为我而受累受苦,实在抱歉。”
黄海博摇头道:“这关曹兄什么事。虽然最初是曹寅兄拜托,我答应从旁帮忙,而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当然要与曹兄共进退。”
曹湛闻言很是感动,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提‘谢’字了。总之,日后黄兄的事,就是我曹湛的事,黄兄千万不要客气。”
又告道:“昨晚我与黄兄分手后,便回了江宁织造署,向织造大人禀报时,朱音仙也来了。他一力认罪,将之前的供词又重述了一遍,结果反而露出了破绽。”大致说了昨晚情形,将自己与曹寅的判断分析也如数告知。
黄海博听说丁南强再度成为黄芳泰一案的首要嫌疑人,细思一回,也觉得有理,当即道:“难不成是丁南强担心朱音仙那番话没能骗过你我,所以昨夜暗中派人捉了我拷问,想问出案情进展?”
曹湛摇头道:“我认为不会是丁南强下的手。”
既然曹家班班主朱音仙已出头为丁南强顶罪,在丁南强得知曹寅的反应之前,应该不会有进一步的举措。而朱音仙昨夜亲自赶去楝亭书斋向曹寅告罪,亦是为了尽快平息黄芳泰一案。如果丁南强在这个时候绑架黄海博拷问,到最后又没有杀他灭口,最终还是放过了他,只属于火上浇油之举,会令事态进一步恶化。
黄海博思虑了一回,也赞同道:“有理。换作我是丁南强,一定会选择静观其变。”
曹湛又道:“黄兄描述的经过,亦能佐证此节。黄兄为解释与我时时在一起,编造了一番说辞。这本来很难取信于绑架者,但对方却立即信了。最后说要将你沉河,只是想吓你一吓,看能不能利用人怕死的心理,套出你的话,但其实对方早相信了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