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林源的回忆(上)

那是在十二或者十三年前发生的。

不记得是怎么开始,像忽然来临。

记忆最开始的那个点,我手里就塞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竟是一把短刀。

我面前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小女孩,感觉不比我大。

她和我一样,衣服湿漉漉的。

地上,有一个火堆。

我确信曾经见过她,并且知道她叫婷。

我双手握着刀,就这样面对着她。

“来呀!”小女孩竟然对我笑了,笑得很甜。

我慌忙把不知从哪里来的刀扔掉,才发现,我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这是一个夜晚,又像是一个梦。

刚才所发生的,就是梦的开始。

我似乎处在一个荒漠之中,除了墨色的天空,能看到的只有并排的电线杆——当时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地上都是沙土,偶有一两丛杂草,也是勉强才能看到。远处是低矮的山峦、废弃的土壤,还有夜风中残卷的沙土。

即便现在再努力回忆,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鬼城……”婷依然笑着,“魅之鬼城。”

“鬼城?”虽不知道是什么,但凡是带个“鬼”字,在那个年龄都能引发我的恐惧。

奇怪的是,她好像不怕。

“你叫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知故问。

“他叫我婷。”

“他?”

“是哥哥,我唯一的亲人。”

“你哥哥……他在哪儿?”

“和我们一样,在找东西。”

“哦。”

我说这个字的时候,毫不感觉惊疑。仿佛冥冥之中,我是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找东西的;又仿佛与生俱来,我就在寻找着些什么。

燃烧的火堆已然熄灭。

婷把掉在沙堆里的短刀拾起,重新递到我手上:“拿着!”

“不!”我慌忙退后,“我为什么要拿这个?”想起之前我用刀尖对着她,就感觉阵阵后怕。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这里到处都是危险,你要用它来保护我们。”

“我不要!”我很固执。这可是一把真的,明晃晃的刀啊!又不是玩具刀!我怎么能把它拿在手上?

可是婷没有把刀放下,依然用一只手举着,托在半空中,眼睛一直看着我。

“为什么要我拿?”

“你是男的,有义务保护我。”

我想这是没道理的,因为我只觉得所谓义务是大人保护好小朋友。

但我不想纠缠了,一把将刀接了过来。

那不是梦。

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闻到的、所触到的,每一种感觉都是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害怕在我心里只占一小部分。忽然出现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更多是一种刺激的感觉,一种离开禁锢后的兴奋与贪婪。所以,这只是一个游戏,一次冒险。没有“死亡”的概念,也就没有对它的恐惧。

我拿着一件不愿支配的利器,上路了。

这是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天空是黑的,只有月亮透出些许苍白的光芒;荒漠是黑的,只有电线杆上不知名的金属偶尔反光;小山峦是黑的,只有草上的点滴露珠还能让人感觉到光亮。

月色中,苍穹下,荒漠间,尘埃里。

没有方向,只有无尽的行走。

可是不管走多远,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究竟是哪儿啊?”我一屁股坐下来,绝望了。

“魅之鬼城。”婷回过头来看着我,已经没有了笑意,目光冰冷。

听到这个词,我心里又抖了一下。

“我们是在想办法离开这里?”我好像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了。

“是的。”婷很明确。她接着往前走,不顾身后的我。

我赶紧爬起来,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冷淡。

“我们能离开吗?”我跑上前去,走到她身边,冲她笑了笑。

“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呢?我爸爸告诉我,只要敢想,只要努力,什么困难都可以跨过去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或许你爸爸觉得你还小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气鼓鼓地回应。

她减缓了步子,对我说:“我现在随便说件事你就做不到。”

“你说!”

“你能不能把我抱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我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不重,轻轻柔柔的。

我抬头看着被我臂膀托起的她,非常得意。

与此同时,我发现这个世界还有一样有颜色的东西——那就是她的眼睛。《辛德勒的名单》里,斯导用一抹红色让这部黑白电影触目惊心。不同的是,此时婷眼里折射出闪闪发光的色彩,让我看到的不是凄凉,而是希望。

我把她放下。

“那你能不能把自己抱起来?”

我鼓足气尝试了一下,发现不能。

“我长大就可以了!”我不会服气的。

正当我要和她理论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从没听过的声音。

“嗷——”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那是什么?”我眨了眨眼,很好奇。

“什么‘什么’?”婷好像没听到。

不过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变了:“那是狼!”

“狼?”对于这种生物,我只在《狼来了》的故事里听过,大人们都说很凶猛、很可怕。

“你怎么知道是狼?”我很奇怪,她也只是小孩子,怎么就听过狼的叫声?

“嗷——”在这个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里,这种嚎叫分外可怖。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竖了竖耳朵,对我说:“你耳朵似乎挺好使,能听出是哪个方向吗?”

我仔细辨别了一下,指着声音传来的源头:“好像是那边。”然后又指另外一个方向:“那边也有。”

她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认为她既然知道这种生物,想必是已经有了主意。

下一秒,她真的有了举动——拔腿就跑。

我连忙跟着她跑,边跑边喊:“喂!你怎么这样啊?什么都不说就跑了,丢我一个人不管!”

“你被吃了最好!狼饱了就不管我了。”

我彻底被她这话吓傻了。

这绝对不是玩笑!我们都还没到开玩笑的年龄。

她是真不管我的死活,并认为我被吃了对她还有好处!

“你,你……”我要被气哭了,话都说不出来。

她也不跟我说话,省着力气跑。

就这样,我们两个小孩在黑白的、漫无尽头的画面里疯狂地跑着。

很快,她就跑不动了,停了下来,喘着气。

我想,你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