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页)
阿卜杜勒轻轻拍了拍上唇的小胡子和精心修剪过的山羊胡子。他腕上的金手环在烛光里闪烁。“但你们还是平安地漂完了剩下的河段?”
大卫清了清嗓子。
我看向一边。“实际上,我跟他们说,要么派架直升机来接我,要么我就走回去。结果当时没有直升机——”
“你也不敢坐飞机……”蕾切尔插话道。
我瞪了她一眼:“你跟我一起走回去的!”
“我是不想丢下你独自一人。”她搅动一下杯里的可乐,嘴角因为无声的窃笑而扭动。
我靠向椅背。房间绝对开始旋转了。我双肘撑在桌上。“一个导游带我们回来,途中爬了一座50英尺高的悬崖,然后步行5英里,穿过树林。那才是这段旅程中最佳之处。”
“有没有路过废弃的铁道和煤矿啊?”阿卜杜勒问道。
我扬起一只眉毛:“你怎么知道?”
他用拇指摆弄着小胡子:“我亲自去查看过。”
“对。你说过。”我看向大卫,只见他微微摇头。
阿卜杜勒从一包高卢6 烟里抽出一支,随即划燃一根火柴;挥灭火柴以后,东看西看想找烟灰缸,就是看不见,便随手把燃剩的火柴棍丢到了桌布上。站在一旁的服务员立即拿来一个烟灰缸并把火柴棍捡走,提都没提一下这是非吸烟区。
阿卜杜勒似乎也没注意到这点,开始与大卫讨论起俄国的石油市场。大卫是费城一家银行的外汇交易部主管,一直关注全球金融问题。开始他们还有点儿摩擦,很快似乎就比较融洽了。
我凝视着阿卜杜勒扔火柴的地方——白色的锦缎桌布上一个微小的灰迹。我在想,假如你也与沙特王室沾亲带故,恐怕也有资格这么做。片刻之后,我才确信那个灰点并没有真的跳来跳去。我开始集中注意力听这两个男人说些什么,却只听到些只言片语、轻柔的音乐,还有银餐具碰撞瓷器的叮当声。
环顾四周。只见躲在金边镜框眼镜后面的一男一女正回望着我,男的戴着扑了粉的假发;女的穿着低胸长袍。这些一本正经的南方名流有没有察觉到我日益烦躁不安?漂流前吃了三天的美味佳肴,听了三天的温软口音,闻了三天的苏格兰喷雾,还没等下河,我就开始招架不住了!
袅袅轻烟从阿卜杜勒的烟头上升起,在他的头顶上方变成了薄雾。我拿起一片面包,涂上黄油,却想着这么一朵黄色的小花,我居然要用餐刀去杀戮,好残忍!究竟是谁做了那些黄油花?难道是那些埃尔夫7 ?
“这么说,”我满嘴塞着面包打断他,“你是来参加能源会议的?”
阿卜杜勒朝我看过来:“完全正确。”
“是吗?那么你的看法呢?政府明年给你的好处,你是否心里已经有数?”
我笨拙地咽下嘴里的东西。
大卫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蕾切尔把头偏向一边。
“别那样看着我,大卫。石油行业与政府沆瀣一气,路人皆知。而且——”我摊开双手。“还有比这更吸引人的地方吗?我的意思是,我们这儿的确是最奢侈豪华之地,可这是在全国最贫穷的州里。为什么如此贫穷,你会问?正因为这里如此丰富的煤矿资源被某些利益集团偷走,我们的政府却不闻不问。”
“够了,艾利!”
“这正是那些煤矿废弃的原因,你懂的。”我摇了摇手指。“权贵资本家只会剥削、蹂躏这片土地,掠夺完毕就溜之大吉,根本不考虑会留下什么后果。现在,他们又来糟蹋森林资源——”我点点头,但愿自己的言谈举止没什么不妥。“采伐原木。”
阿卜杜勒上唇的小胡子和下唇的山羊胡子似乎模模糊糊连在了一起。
“所以你看,你们的会议选在绿蔷薇举办,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接着说道。“嘿。我有个主意。咱们干吗不做个广告片?《绿蔷薇——政府受贿乐园》。”我看看阿卜杜勒,再看看大卫。“有那么点意味,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阿卜杜勒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一亮,橘黄色的光斑闪烁。大卫避开我的眼睛。
“你的信念狂热而坚定,艾利,”阿卜杜勒说。“但你高看我了;对于贵国的政治,我只是旁观者,而非参与者。”他拿起菜单,“我们该点餐了吧。”
饭后,蕾切尔走向保龄球馆,来度假村的孩子都爱在那儿闲逛。大卫和我走回我们的套房:两个宽敞的卧室,一个装饰豪华的客厅,客厅外是一个弧形的阳台。
大卫松开领带,走进了他的卧室,我四肢伸开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返回客厅,脱了夹克,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我没有向他靠拢,自己虽说醉眼蒙胧,也很感到惊讶。平常,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单独相处。他睁大深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眼里满含期待;柔和的灯光在他浓密的白发上跳荡;凸起的肌肉透过短袖衫显现出来。尽管已经五十好几了,他与X一代8 的任何人相比都毫不逊色。然而此刻,只有沉默、沉默……
终于,他问道:“怎么总是那样?”
“什么样?”心跳一拍以后,我说,“喝酒无节制?”
他摇摇头。“为什么总是非要让人家知道你不属于这个圈子?”
“我本来就不属于。”
“阿卜杜勒才应该不属于。”
“的确如此。而且我这口袋里也刚巧装着20口油井呢。”我抽了一下鼻子。“我的天,大卫,看看这个地方!单单是这堆垃圾,就足够西弗吉尼亚的一个小村庄全村人食用了。还有,阿卜杜勒竟然把点烟的火柴棍扔在餐桌上,好像我们是坐在路边大排档一样。我知道有些人就是习惯于被人伺候,可我不是那种人。”我无精打采地说。“当然啦,就算我今天差点儿淹死,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大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艾利,我原本希望我们能一起享受这相聚的时光。我最不愿做的,就是让你和蕾切尔受到惊吓。”
要他承认那天下午我们确实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很可能顶多也只能那么说了。“但就归属感而言……”他叹了口气,“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意识到自己属于哪个阶层。你就只把这儿当成一段人生经历不行吗?”
或许我依然过于激动,或许酒意未消。可他的腔调让我恼恨不已。“对不起,我忘了是在和谁打交道——那个为了找到归属不顾一切的人,那个需要人人都接纳他的人!”
他跪在我面前。“不是人人,”他轻声说道,“只是你。”
我心里一动,胸中从未觉察到的沉重感开始融化。
“真的很抱歉,刚才是大脑掉线了。”
“没事儿。”他笑了,随即揽我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