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冰案(第4/9页)

穿过阒寂无人的大厅,彭七月心里陡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穿越一个荒僻的墓场,那一台台默默立着的自动售票机就是一块块墓碑,稍大的人工服务站则是无名氏的坟冢。

彭七月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动静,刑警的耳朵是训练有素的,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钻过验票闸机,继续往下走,来到站台,这里已经是地下第二层了,更加静谧。

“有人吗?”彭七月喊,声音在站台前后回响着。

“喂!这儿有人吗?”彭七月提高了声音,现在他倒是希望撞上人了,哪怕是一个睡眼惺松的值班老头也好。

总不能这么耗下去,我没有义务替车站值班,还是打个报警电话吧。他刚摸出手机,一束灯光从幽暗的隧道深处射来,夹杂着隆隆声。由于安装了屏蔽门,列车行驶的噪声大大降低,但在寂静的站台上,仍然听得清楚。

这是从大木桥路方向驶来的。列车停站,车门与屏蔽门先后打开,彭七月站的位置恰好在第一节车厢,他注意观察了一下,按理说停站后,司机会从驾驶室里走出来,注视呈一条直线的站台,等到乘客全部上下完毕,才回到驾驶室启动。但是现在,驾驶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走出来——因为根本没有驾驶员,这是一列无人驾驶的地铁。

列车就象一条白色的大虫卧在站台上,车门大开,过了规定的时间,却迟迟不予关闭,似乎在等待彭七月,你不进来我就不走。彭七月稍作犹豫,踏进了车厢,“呼啪”一声,车门在身后自动关闭,徐徐启动了。这列来路不明的地铁,载着满腹狐疑的彭七月在已经关闭的线路上飞驰着,驶向叵测的前方。

彭七月坐过北京的旧地铁,象火车车厢,每节独立,两头有门。而上海的地铁车厢与车厢相连,彭七月站在第一节车厢,朝后面望去,可以一眼望到最末的第六节车厢,一根根垂直的不锈钢拉手从远处整齐地排列过来,煞是壮观。

莫非车上只有我一个人?

说不定后面还有……

刚想到这儿,车厢里的灯光倏地熄灭了,陷入一团漆黑,这种熄灭也有些奇怪,从第一节车厢开始,逐节逐节地熄灭,彭七月眼睁睁地看着车厢一段一段被黑暗吞噬,当“吞”到最后一节时,又倏地停顿了,第六节车厢也就成了唯一明亮的一节车厢,就象夜茫茫的大海上一座浮动的灯塔,似乎要为彭七月引路,指引他从黑暗走向光明。

彭七月毫不犹豫地朝后走去。列车在稳稳地行驶中,他不需要拽拉手,穿过一节节车厢,当他走进第六节车厢,蹭地,一团黑影子一闪而过,刑警的反应比常人要快,虽然眼睛还没有看清楚,但是第六感觉已经捕捉到了——是只猫!

一只黑猫趴在紫色的长椅上,慵懒的蜷缩着身子,毫不介意陌生人的靠近。对面座位上坐着一个女孩,耷拉着头,似乎在打瞌睡,手无力地垂着,手腕的伤口在滴滴答答淌血,地板上有一大滩暗红的鲜血正在蔓延,一把瑞士军刀浸泡在血泊中。

彭七月冲上去把女孩搀扶住,女孩一头倒在他怀里,由于大量失血,她的脸上没有了血色,显出一种白里泛青的异色。

彭七月学过急救,赶快掐住伤口止血,对面的黑猫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喵啊呜——”

彭七月曾亲手牵过警犬队里的警犬,那些身价不菲、高大威猛的纯种德国狼狗,今晚却被一声猫叫打了个寒噤,这种叫声难以形容,不象家猫,不象野猫,它钻进你耳朵的时候,好象把耳道给扭曲了,带着一股冰冷的邪气。

黑猫后肢弯曲前肢直立蹲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盯着彭七月,彭七月觉得,它在为谁站岗。

彭七月一脚踩在那滩血水里,脚底哧溜一滑,险些摔倒,原来血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5

如果说天蝎座的人是固执者,那么双子座的人就是固执者中的固执者了。

彭七月就是双子座。他经常买《时尚》杂志的男士版,里面有每月星运图,这一期预言彭七月将在“二月份的第一周会交上桃花运”,结果预言落空了,彭七月也没当一回事,没想到在二月份的第二周居然应验了,看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句话有点道理。

一个月后,艾思与彭七月的电话号码,一直在两个人手机的“最近通话”菜单里,牢牢占据第一的位置,象一个热门排行榜,昭示了他俩的关系。是的,他们恋爱了。

短短一个月,他们互发的短信多达一千多条,以下摘取其中两段:

“彭,你有英文名字吗?”

“当然有啊,而且和你一样,你是艾思和Ice,我是七月和……”

“July?”

“是的!”

“呵呵,咱们真是有缘!”

……

“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没有自杀呀!”

“得了,告诉我吧,有什么想不开的。”

“在你们眼里是‘自杀’,可在我眼里是重新启动。”

“!?”

“重新启动后,我就是崭新的我了,New!”

彭七月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自杀称为“重新启动”,仔细想来,蛮有道理,自杀后被救活的人,确实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其实彭七月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层意思,艾思所说的那个“崭新的我”,恐怕是彭七月一辈子不想看到的。

一天中最漫长的下午,可对一对在床上热烈相爱的恋人来说,三四个小时转瞬即逝。正当做爱进入高潮的时候,艾思刷地睁开了眼睛,把彭七月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了一双猫头鹰的眼睛。

东方人的眼睛是黑色的眼珠中嵌一颗黑色的瞳孔,但艾思的瞳孔中间有一道灰白色的圆环,看上去瞳孔分黑、白、黑三层,当她朝你注视的时候,就象树枝上的猫头鹰,眼睛会发出一抹幽光。

“别怕,”艾思轻描淡写地说,“我患的是‘中央区角膜营养不良症’,医生说不碍事的,这种病因人而异,如果视力持续衰退,就可能需要角膜移植,而我的视力一直很好。”

“噢!”彭七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戴着隐形眼镜呢。”

女人在做爱时是闭着眼睛的,不象男人把眼睛瞪得跟电灯泡一样,惟恐漏过什么细节。艾思却喜欢把眼睛睁着,任由那双“猫头鹰”眼散射出幽幽的光。

“拜托……”彭七月咽了口唾沫费劲地说,“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这样下去我会阳萎的。”

艾思嘻嘻一笑,听话地闭上眼睛,幽幽的眼光熄灭了。

午后的阳光慢慢消退,天色渐晚,两个人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谁都懒得下床去开灯,在黑暗中聆听对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