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苍雷引 第二章 法会疑云(第5/6页)

浅月还在翻看着那面铜镜,道:“这少年和横山副使所中的,应该是一种惑心术。这面镜子其实普普通通,他们应该是在进得天琼宫前就已经着了道。”

本已昏睡的横山忽自床榻上挣起身来,怪啸着:“逝去的神仙来索命呀,大劫要降临,在劫难逃兮在劫难逃……”凄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不休,尖锐刺耳。

浅月将铜镜递到横山身前,温言道:“你说的那个老道士的鬼魂是在这面镜子里?莫慌,你瞧,镜子毁了,鬼魂也就灰飞烟灭了!”说话间双掌轻抖,罡气到处,铜镜登时碎如齑粉。

铜镜碎裂的一瞬,横山的怪叫声也同时止息,他整个人如散架般瘫在了榻上,浑身兀自痉挛般地抖着。周全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一头软倒在榻上,昏了过去。

“我玄真法会怎么还出了这等邪事?”萧真人脸色兀自僵硬,斜睨了眼宣机,哼道,“这两人行径古怪,其中一人又是倭人,何必留在天琼宫内!”

宣机闻言挑了下眉,冷冷道:“我已答允了要给这二人驱邪,又岂能食言!也正因他们中有倭人,我们大唐术法宗师更不能失信。”

萧真人眼芒一灿,便待反唇相讥,浅月忽地低声道:“赤霞道兄,宣机国师安排得不错。这两人颇有些古怪,咱们留在身周,正好看看他们到底有何玄机!”

萧赤霞再不多言,冷着脸径自拂袖而去。丹云子盯着他的背影骂道:“这萧老道这两日怎么如此反常,就跟吃了爆竹一般,张嘴便想干仗吵嘴。”

浅月的脸上浮起一层阴云,沉吟道:“是很奇怪,萧老道曾跟我说过,他这两日常做噩梦……”

“做噩梦?”丹云子蹙紧眉头,“那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火气。走,过去劝劝这老东西。”他不由分说地扯起龙隐和浅月,大踏步跟了过去。

宣机才对袁昇叹道:“袁将军精通医术,正好可照看一二。还有,这两人的来历,也请多多留意。”说完他也疾步出屋。

高剑风望着他的背影,心底暗怒,哼道:“照看一二?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将这包袱甩到咱们辟邪司头上了。”

袁昇却紧盯着榻上昏睡的横山副使和周全,沉声道:“青瑛,这两人的底细如何,你可探明了?”

“日本的遣唐使团乘船漂洋过海而来,多者五百人,少者二百人,除了正使、副使等使团官员,随行中人还有医师、画师、乐师、译语、史生,乃至阴阳师、留学僧侣等以及各行工匠。”

辟邪司总体负责法会的治安,自然对放入的外人严加审查。青瑛心细如发,这时已侃侃而谈:“这位横山副使,四十八岁,景龙三年日本遣唐使团副使,精修日本阴阳术,来我大唐已半年多,一直在长安附近参友访道,大小道观寺庙、各路术师高人拜访过不少……”

袁昇静静听着,见青瑛清秀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异常,心中一动,看来她真的没有记住自己和黛绮对她的那次冒险施为。

“周全这个人……他的资料很少,”青瑛最后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横山从岭南道那地方带过来的,几乎没有找到什么资料。目下我只知道,他的针灸医道小有成就,还喜欢画道……嗯,我与他聊过天,这少年最崇拜之人,就是你袁大将军!”

“哦,医术与画道,倒与我有些志同道合。”袁昇望着昏睡中的周全不由愣了愣。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瘦削而清俊的少年颇多好感。

“袁老大,那个镜子,还有鬼魂,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剑风忽然问。

“不知道,”袁昇缓缓摇头,“但我总觉得,这天琼宫内玄机多多,我们还是要继续看下去……”

安顿已毕,辟邪司众人都出了房间。仿佛是心有灵犀,袁昇和黛绮都错后几步,并肩走在最后。

他侧头望她。波斯女郎的秀眸中隐着一层淡淡的忧虑。那次对青瑛的冒险施法,黛绮本来是不同意的,却拗不过他。

他忽然想到了那晚在玄武门下他和陆冲的对话,心便抽动了一下,大家都戴着面具,但戴着面具的人,终究有扯下面具的那一天。

辟邪司的群英,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但这个衙司终究身处各方利益冲突的巨大旋涡中,每个人都陷在旋涡中身不由己。眼下辟邪司群英已经心生芥蒂,这才是让人最忧心的。

“对青瑛做的那次洗去记忆,也许是我错了吧!”袁昇幽幽叹了口气道。

黛绮也轻叹一声:“你要知道,在人的一生中,有些记忆永远无法忘记,也不应该忘记。”

“我明白,所以我说,是我错了!”他再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黛绮嗯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我们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很认真地望着她,及时看破了她浅笑下的深深隐忧,问:“你到底怎么了,这两日,总是有些忧心忡忡?”

波斯女郎咬了咬牙,才道:“嗯,那天,你家老爷子……啊不,是令尊找到了我。”她的双颊忽然晕红起来,不再说下去。

“我家老爷子对你说了什么?”袁昇忽然有些揪心。他很了解老爹这个儒生出身的倔老头。

“没什么……”黛绮的眼神慌乱起来,却终于道,“可有一件事令尊未必知道,我……我虽然是你们口中的胡姬,却不是乐籍女子。”

望着她那受惊小鸟般的目光,袁昇的心更是一紧。女乐以声色娱人,称为乐籍,在大唐属于贱民阶层。乐籍女子,只能成为上层士族的玩物,绝少能与高门士族婚配。

“而且,我已经告诉了令尊,我也并非你们眼中的那种酒肆里的当酒胡姬,”女郎说得流畅了些,眼神也倔强起来,“我出身于高贵的灵慧旅人。”

“我知道。”袁昇忽然握住她的手,“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不管你出身如何,你在我眼中,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她觉得他的手很热也很用力,他的目光澄澈如秋水长天,瞬间让她的整颗心都明亮起来。

“所以,不要管我老爹说什么。太宗皇帝有云: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所以我大唐胡汉通婚很常见。我家老爷子怎么敢和太宗皇帝对着干?”他忽然狡黠地笑了。

黛绮听得那句“胡汉通婚”,双颊更是红如火烧,似笑似怨地道:“呸,谁要和你……”见他也又要笑,她奋力板起脸,嗔道,“不许笑。”

“那就不笑。”袁昇有些疑惑地望着她,“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是的,”她终于低下了头,“我还没有想好,也许有一天,我要回到灵慧旅人中。其实,你并不了解什么是灵慧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