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苍雷引 第十二章 苍龙劫后劫(第5/6页)
“仅仅是因为圣后起了些疑心?”高剑风不可置信,这几乎完全超出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袁昇望向浅月,目露询问之色,道:“当然,这全都是我的臆测。”
“袁将军高见,揣摩圣意,居然八九不离十,不过还差了一点点!”浅月的声音冰冷起来,“圣后要杀这三人,与甚嚣尘上的地府传说和妖龙弓甲案无关,只凭着他们名声显赫、术法通神,而且公然阿附在李家党一方,这已足够让圣后动杀心了。更可怕的是,玄真法会让他们公然凑到了一起,若是这三人联手,那该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当此非常之时,实在不得不杀!”
殿内的袁昇三人都觉得心中腾起阵阵寒意。而黛绮的心绪尤其复杂,这时候才隐约体会到朝廷显贵间狠辣决绝的权力倾轧是何等深不可测,大长老关于“攀上更好的买家”的话不由再次在耳边萦绕起来。
“是的,龙隐国师的感觉很对,他们踏入的天琼宫,本就是一处无形无相的法阵,一座有进无出的地府,一个在劫难逃的死局。便如,”浅月自怀中取出了一卷图轴,“这张画上所绘的……”
那是一张古旧的画卷,画的是一座道观,四周全被乌云笼罩,画风沉郁凄冷。这图轴两端并无画轴镶嵌,看上去更似从一张更长的画卷中截下的。
“这……这画,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袁昇的声音不觉颤了。他对这古怪的画卷太熟悉了,甚至在做噩梦时还常常看到这画卷。
最早让他看到这画卷的人是胡僧慧范。袁昇认为这就是天邪册,而慧范却称呼它为天书,甚至已当着他的面烧毁了画卷中的三幅画,难道这是天书画卷的第四幅画?
“是凌智子送来的。”浅月的笑声冷飕飕的,“你这二师兄颇有谋略心机,却在灵虚门郁郁不得志,而我则想寻一个能给宣机反戈一击的死士,他来投靠我时,我自然欣然接纳。这幅画便是他前两日送给我的。
“多么古奥阴森的画风,画上这道观可以是天琼宫,也可以是大玄元观,当然还可能是崔府君庙。而在道观四周,惨淡愁云四合,透出强烈的压抑感和神秘感。总之,我很喜欢这幅画。凌智子说,这是那老胡僧慧范送给他的,据说此画可专门对付袁将军,在关键时刻,只要将此画焚烧……”
他显然蓄势已久,说话间轻轻一抖,指间已腾起一道火苗。火苗迅速舔上了画卷。
那幅画登时蹿起一道黑烟,火光灿然,画卷在火中扭曲打卷,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恍惚间仿佛有无数阴森凄厉的嘶嚎声传来。
火光越来越明亮,袁昇的眼睛却变得黯然起来。他发现画卷燃起的一瞬,自己的心神瞬间失守,随着火光渐盛,他发现身周的一切都发生了古怪的变化。
虽然自己还站在这龙神殿内,但大殿四周都变得雾茫茫的,他已看不见高剑风和黛绮,甚至连浅月都变成了一道白惨惨的淡影。
他的眼中只有那夺目的火光和火光中扭曲的古画。
下一刻,一道黑影横空掠来,正是壁上那条乌龙忽然跃壁而出,瞬间盘上了他的腰。
袁昇心底震惊难言:“怪不得浅月始终气度从容,一派胸有成竹之色,原来这里的地煞异常,甚至很可能就蕴有一座法阵。他借着燃烧画卷之际,启动了法阵。”他只得全力凝神内守,对抗着那条气势汹汹的乌龙。
“袁将军当真是好眼力,”浅月的脸孔在闪烁的火影烟气中若隐若现,“你误打误撞,寻到了这间龙神殿来给我做局设计,却不知这里才是所谓地府秘道入口的阵眼所在。每一个地府入口,都暗藏着这样一个阵眼,每一个阵眼都能调动周围的地煞,形成可怕的法阵。袁将军,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墓地,嗯,也是给你们辟邪司诸位精英选择的墓地。”
袁昇已经说不出话来,那条乌龙正从他的腰间蜿蜒而上,缠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呼吸艰涩。袁昇干脆闭上了双眸,暗中运转罡气。
“想想看,宣机手持利剑,易容乔装,立于万岁御榻前,这已经被所有皇室显贵看了个满眼,铁证如山,无法翻案。而在龙隐国师的房内,又发现了他假扮许术士的蓝袍和黑竹杖,妖龙弓甲案的最终嫌凶也已经有了着落。韦后的疑心已解。现在的情形,其实是各方皆大欢喜的结局。至于山人嘛,眼下宣机已然入狱,丹云子闲云野鹤,不堪一用,当今国师,舍我其谁!”
浅月越说越是志得意满,眸光熠熠生辉。“所以袁老弟今日此举,全然是节外生枝,辛苦一番,又为的谁来?”
“为了心安,也为了我心中的法度!”袁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会在乎圣后的喜怒,不管那些权贵的势力大小,我只是尽己所能,维护这个法度,哪怕这个法度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残破不堪!”
“袁老弟所言,山人深为佩服。不过很遗憾,”浅月的脸在熊熊火光中慢慢模糊起来,“似你这等人,最好的去处就是地府,还是去地府维护那里的法度吧。这个人世间不需要法度,我们只需要揣摩圣意,懂得维系各方平衡。”
“一直往上爬,不惜一切手段!”袁昇忽地叹道,“只因真人你少年时的那段孤苦岁月吧!”
“你说……什么?”
“黛绮在大清虚阁内曾看到过你脑中闪现的画面,一个少年孤苦地走在漫天风雪中。我是隐约知道真人身世的。真人出身贫苦,因令堂是令尊外宅私养的小妾,令尊早亡后你母子不为当家主母所容,在亲生母亲被虐亡后,十四岁的你被家族抛弃,不得不逃入深山。”
“不是我被家族抛弃,而是我抛弃了那个家族!你们永远也无法体会我的心境,十四岁的我……已经杀了人。”浅月的脸在火光中微微颤抖起来,“我的亲母遭那个主母虐待而死,我悲怒之下,乘着月黑风高杀了主母那个恶婆娘,随后连夜逃了出来。那时我自南而北逃亡,天气越来越冷,我身上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衣衫。我永远忘不了,在那场狂猛的暴雪中我逃到华山脚下的情形,没有衣衫,没有吃喝,天地间只有一片永远望不到头的雪白……那时候我就暗自发誓,我一定要挣扎出一条路来,踏上顶峰,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在浅月刺耳的狞笑声中,袁昇却不再多言。他的手指已摸到了腰间的春秋笔,罡气慢慢灌注入内。
“现在我已经成功了!袁将军放心去吧,辟邪司在追寻弓甲案下落时,遭遇地煞反噬,全军覆没,不过好歹发现了劲弓宝甲的下落,再加上龙隐国师即将被认定为弓甲案主谋,此案已然了结。这份大功,山人决计不会完全居功,一定会给袁老弟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