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三 伴尸同眠(第13/21页)

我们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府,心里憋着一口气,感觉有些灰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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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3月20日上午。阴有小雪。

楚原市公安局技侦处。

年后是刑侦工作的淡季,我上午闲来无事,坐在电脑前整理近二十年来发生在楚原乡下的凶杀案,按照作案的动机、手段、处理尸体的途径等,把它们分门别类。农村凶杀案的特点比较鲜明:作案诱因多为生活琐事,如邻里纠纷、财物纠葛或男女情事;作案手段单一,以利器伤最常见,凶器包括菜刀、斧子、镰刀;抛尸地点则有山林、河流、荒郊野外等。

我一边整理,一边挂念着砖窑女尸案,如果沈恕判断得不错,砖窑里的女尸不是张芳,那么张芳现在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已经遇害,凶手把她的尸体藏在哪里?

正想得出神,手机显示屏忽然闪亮,演奏起雄浑豪迈的“国际歌”。当时流行下载红色歌曲当作电话铃声,我开始下载的是国歌,以此彰显我时刻心系祖国的赤子情怀,却遭到于银宝的强烈反对,说按照传统习惯,听到国歌时应该肃穆起立,以表示尊敬,但我显然做不到每次来电话都起立接听。我想想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就把手机铃声换成了国际歌,从心系祖国升格成胸怀世界,而且从此不必每次都站着听电话。

是沈恕打来的,开门见山就说:“叶疯子果然失踪了。”我一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谁是叶疯子?”沈恕说:“我们去大洼乡刘富贵家走访时,他提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叫叶疯子。”我记起来了,说:“你在调查她?”沈恕说:“咱们回来后,我就派特情去了大洼乡,以及周边的几个乡镇,查访叶疯子的下落。许多人证实确有其人,而且已经有一个来月没见过她了,与砖窑女尸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他所说的特情是公安用语,是特别情报人员的意思,有些地区也叫做卧底或线人,特情多由有前科劣迹的人员充当,他们更便于隐藏。

我说:“你怀疑砖窑女尸是叶疯子?可即使时间符合,也不能成为有效证据。”沈恕说:“虽然没有有效证据,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一系列的疑点和巧合。大洼县那边动作很快,据说关尚武已经对他奸杀张芳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公安方面正准备把案子移交到检察院。我几天前给省厅打了一份报告,详细列举了我的怀疑,建议对这起案子重新调查,昨天省厅作出回复,同意我的意见,并与大洼县做了协调工作,允许重新调查,并且在必要时我们可以提审关尚武。”

我默然不语。沈恕这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明眼人都能读懂个中玄机。可以说,每个稍谙官场黑白的人都不会像他这么做。关尚武是什么人?一贫如洗、举目无亲,卑微得像一粒尘埃,他的死活没有人在意。沈恕却为了他一再违犯官场潜规则,越级上报,势必引起市局领导的强烈不满;重新调查,又得罪了大洼县委和公安。几个方面都不讨好。重新调查如果没有结果,上面对他的成见恐怕一辈子也扳不过来,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他的前途就到此为止了。就算有结果,也不会有人说他好,官场里最忌讳的就是异类,办错事也好,坏事也好,只要大家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表面上和谐和气,就皆大欢喜。

所以说沈恕是理想主义者,在人命关天的大是大非时刻,他选择了跟随内心的召唤,与世俗潮流对抗。在时下的楚原,理想主义者就是异类,就是幼稚、政治不成熟、没有大局观的代名词。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残酷打压下,已经所剩无几。只是,所幸在他们身上,还能看到男人的热血,人性的光辉,让人觉得这个唯利是图的人间还有温暖和希望。

沈恕一定知道我在这时心中风起云涌,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请你和我再去一趟大洼乡,尽量减小声势,就我们两个人,你——能抽出时间吗?”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显得并未把这件事看得多么严重,说:“我正闲得无聊,跟你再跑一趟吧。”

19

2003年3月20日黄昏。晴。

楚原市大洼乡。

季强见到我们,有点惊讶地说:“你们咋又来了?正好,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你们打个电话,麦野不见好几天了。”

我有些吃惊:“麦野不见了?你怎么会发现的?”季强说:“昨天李双双到派出所来找我,说这几天乡里小剧团排练,张帆和麦野却都不到场,给张帆打电话,他说在外面卖种子赶不回来。麦野的电话没人接,到他家连着找了两天,都锁着门。麦野在大洼乡生活多年,没听说他在外面有什么亲戚朋友,不像是串门去了。再说,现在虽然是冬末春初时分,夜里气温还很低,真要是出门,怎么也得跟左邻右舍交代一声,留把钥匙,不然屋里有什么东西冻坏了,可不是玩的。李双双在乡里问了一圈,没有人知道麦野的下落,她放心不下,就来派出所通报。我昨天晚上到麦野家去,没见着人,今早又去了一趟,大门上还落着锁,看样子一晚上没人回来过。我担心他出什么事,正琢磨着要不要跟你们说一声,你俩就上门了。”

沈恕听季强说完,轻轻在地上跺一跺脚,像是在表达“晚来一步”的惋惜情绪,说:“走,咱们去麦野家。”

天色渐晚,大洼乡笼罩在沉沉的暮色中,许多人家的烟囱里都在冒着青黑色的炊烟,弥散出人间烟火的亲切和温暖。可是谁又能想到,在这样的祥和安宁中,大洼乡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多少凶狠冷血的杀戮?

麦野家漆黑而安静,一把硕大的铁锁牢牢锁在大门上,隔开里外两重世界,像是久无人居,与世隔绝。沈恕掂了掂那把大铁锁,说:“跳进去。”

院墙有一人来高,又没垫脚的地方,要跳进去也不大容易。沈恕在下面托着我和季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翻过墙头。季强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念叨他在年轻时候,翻这样的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其实我和沈恕都没心思听他说什么,院子里黑漆漆的,又安静得吓人,我们一步步向前挪,我感觉心里怦怦地跳,两只手心都浸出冷汗。

屋门上同样落着锁,只是稍小了一号。隔着玻璃向里面张望,黑咕隆咚地什么也看不见。沈恕低声提议:“撬锁进去?”我有些犹豫,说:“行吗?这可是私闯民宅。”季强说:“有什么不行的,农村不比城里,没那么多讲究,撬开锁进去,有事我兜着。”沈恕嘀咕一句:“特事特办,这山高皇帝远的,也没地方申请搜查令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枚大小合适的,在锁眼里左捅右捅,没一分钟,锁头“叭”地一声弹开了。我吁一口气,说:“咱市里那几起撬门入室盗窃案是不是你干的?”沈恕说:“那么点金额,你认为我会出手吗?”季强瞅瞅沈恕,没出声,表情说不清是佩服还是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