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实录之三 伴尸同眠(第3/21页)
楚原市大洼乡派出所。
我和于银宝第二天早晨就动身赶往大洼乡。天上飘着小雪,地面覆盖着棉絮似的薄薄的一层。司机们大都不喜欢这种小雪,尤其是乡间道路,被小雪覆盖后,下面暗藏许多坑洼和坚冰,开车时必须格外小心翼翼。
上午九点多钟到了目的地。我三舅季强正坐在派出所办公室里抽烟,见我们进来,掐灭烟头,说:“丫头,上礼拜你才帮我办过案子,这回又要麻烦你,我们乡下派出所的业务能力真是熊到家了。”我安慰他说:“就乡下这条件,没人没钱没设备,就算把公安部刑侦局长派来办案子也得犯难。”把于银宝介绍给他。季强有点失望:“你们沈队不肯来?”我说:“这案子不尴不尬的,闹那么大动静干什么?我们两个先把情况摸一摸,有必要的话重案队再正式介入。”
我瞅个时机把季强拽到一边,悄声说:“当着我同事面,别管我叫丫头,留点面子好不好?求你了。”季强嘿嘿一笑,点点头。
下面是季强向我们介绍的案情。
失踪的女人名叫张芳,前几天我们在四平妈家门口撞见的年轻人张帆,是张芳的哥哥。张芳的老公麦野,和张帆是多年的朋友,又是乡里小剧团的搭档,他和张芳的婚事,也是张帆牵线搭桥才促成的。
麦野是大洼乡小学的副校长,生得一表人材,有“大洼乡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张芳也是十里八村数得着的漂亮姑娘。两人在一起堪称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但缘分这东西真说不清楚,外人看上去千好万好,可麦野和张芳却怎么也相处不来,结婚一年多,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大家以为年轻人火气大,等磨合一段时间、有了孩子就好了,可张芳的肚皮却迟迟不见动静。时间一长,外人也搞不清两人不生孩子和打打闹闹这两件事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2月初,张芳忽然不见了,麦野不向外说,开始也没有人在意,是张帆张罗着找起来,大家才知道这件事。张帆的父母早逝,亲戚们亲情又薄,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张帆又似长兄又似父亲,妹妹突然失踪,他急得不行。麦野的说法是,张芳失踪前,两人又大吵了一架,张芳甩了几句狠话,就离家出走了,也没告诉他去哪里。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张芳在外躲一阵消消气就会回来,所以麦野没太在意。谁知道这次走了这么长时间,怕是进城打工去了。
张帆不怎么相信他的说法,因为他认为妹妹不论去哪里,都会和他打招呼,不大可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人间蒸发。可是麦野是他朋友,两人的婚事又是他促成的,他也不好过度追究。找遍了妹妹可能去的全部地方,都没有音讯,张帆才向派出所报了失踪,请季强协助调查。
张芳失踪的事情慢慢发酵,乡里流言四起。有青年男女原本就嫉恨麦野和张芳的婚事,正好借这个机会打击他们,就疯传张芳已经被麦野杀害的流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季强承受不住压力,开始认真对待这起失踪案,但查来查去查不出眉目,只好向市局求援。
听过案情介绍,我说:“你到麦野家走访过没有?”季强嘿了一声说:“去了三四趟,没发现有什么疑点,但是我琢磨,麦野这小子嫌疑最大,就冲他以前经常和张芳吵架,加上张芳失踪后他不主动报案,就能断定,这案子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逃不了干系。”我不大赞同这种主观臆断,岔开话题问:“张帆以什么为生?怎么和麦野还是什么剧团里的搭档?”季强说:“张帆当过兵,脑子也好使,从部队复员后,把自家的地都租出去,就靠倒腾粮食挣了不少钱,是大洼乡的收粮大户。这个人心眼也好使,独自把妹子拉扯大,多少媒人登门给他说亲都被他驳回去了,说妹子不出嫁他就不结婚,就怕媳妇进门后给妹妹气受。小剧团是大洼乡的老传统了,传了几辈人,唱的就是咱楚原地区原滋原味的葛目剧,张帆唱小生,麦野反串旦角,在大洼乡很受欢迎,只要有他俩的戏,观众场场爆满。”葛目剧是楚原特有的古老剧种,因使用方言演唱,地域色彩非常浓厚,外面人听不懂,所以流传不出去,迄今已经濒临灭绝,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楚原人,却也没听过一场完整的表演。
我说:“我来之前和沈恕碰过这个案子,他和你的想法一样,认为应该到麦野家走访一次,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再和麦野正面碰碰,他受教育程度不高,从小在乡下长大,眼界也不太宽,不会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如果真是他做的案,说不定表情和言语中会露出破绽。”
季强说:“不用去他家,麦野就在所里,我早把他提溜来了。”我略感诧异地说:“你一大早就把他传来了?”季强说:“什么一大早,他被我关了三天了,这小子嘴硬得很,怎么也撬不开。”我急了:“三舅,你搞什么?你什么证据也没有就随便抓人,这是非法拘禁,你到底懂不懂?”季强晃晃脑袋,满不在乎地说:“农村地方,哪讲究这么多,他要是不说,我继续关他。”坐在一旁的于银宝撇了撇嘴角,显然也不赞同季强的做法,但碍于他是我的长辈,也不好说什么。
我跟季强说不清楚,他的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思维也是一根筋,在农村,像他这样的警察为数不少。当然,农民们的维权意识淡薄,维权道路艰难,也是造成这种现象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我说:“麦野在哪里?带出来见见。”
原来禁闭麦野的房间和我们只隔一道门,是个小储物室,麦野萎靡地靠墙角斜躺着,我和季强之前的对话他应该都能听见,也就是说,季强明知故犯地向我和嫌疑人同时介绍了案情,并且全盘托出了他的办案思路,虽然其中并没有关键线索,可是,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警察和嫌疑人之间肝胆相照,毫无保留?我提高声音,对麦野说:“起来,坐到这边来。”麦野倒没什么情绪,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蹭到我身边,看起来被关押三天,身体有些虚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麦野。他的精神虽然萎靡,脸色灰涂涂的,但眉眼很清秀,加上体型纤弱,整个人有些阴柔忧郁的气质。这种长相上了妆,反串旦角的确再合适不过,我想。我把一张椅子挪到他屁股下面,说:“坐吧。”
麦野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十根手指绞在一起,显得局促又紧张不安。我和于银宝简单沟通过,都认为麦野已经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被关了三天,警方理亏在先,如果继续讯问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而且也违反办案程序。我递给麦野一杯酽茶,说:“喝点水润一润,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们是市里来的警察,来帮忙寻找你妻子的下落,希望稍后能到你家里看看,多个人就多双眼睛,说不定能发现你妻子留下的什么痕迹,我们顺藤摸瓜,就能弄清楚她的去向,也免得乡亲们议论纷纷。”我尽量让语气保持温和,免得让麦野的防范心理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