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7页)

他们是什么人呢?是一群疯子吗?不会。他们的行动太有组织了。疯子可以绑架一个人,但他们刚抓到她就知道艾迪在哪,还正赶巧让他接到电话让他听见卡洛安的声音,这必然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策划。那么这些人都是清醒的,而且准备好犯法了。要跟他交手的可能是无政府主义者之类的人,但更加可能的是——黑帮。

他们在哪里抓到卡洛安的呢?她说她在某住宅里。房子许是某个绑架犯的,但更有可能是他们抢来的,抑或是在哪个孤僻的地方租的。卡洛安说过,事情发生在两三个小时之前,所以这房子离班戈应该不超过六七十英里。

他们为什么绑架她?他们要威胁他,要他拿一件他不可能心甘情愿交出来的东西,要他做一件他不会仅为了钱就做的事情;估计,是件他会拒绝的事儿。但是是什么呢?他没什么钱,他也不知道什么秘密,他也没有控制谁。

那就只能是和“飞剪号”有关的事了。

他们说了,他到了飞机上会从一个叫汤姆·路德的人那里接到行动指示。可能路德为之卖命的人想知道这架飞机,或者其他航线、其他国家飞机的构造和操作细节?有可能。德国人或者日本人也许打算依照“飞剪号”仿制轰炸机。但是他们绝对有其他容易的方法拿到机械蓝图。成百上千的人都能提供:泛美航空的员工、波音的员工,甚至还有在海斯给“飞剪号”做维护的皇家航空公司机械师。他们没有必要去绑架,光杂志上公布的技术细节都足够了。

或者有人想把这飞机偷走?这有点离谱了。

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们想艾迪配合,把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偷运到美国。

哎,他能知道能猜到的就这么多了。他要怎么办?

他是奉公守法的公民,是犯罪的受害者。他咬牙切齿地想报警。

但他吓坏了。

他这一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小时候,他害怕老爹害怕鬼,但是长大后就没什么能把他吓住的东西了。现在他却那么无助,害怕得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浑身麻痹:一时间,他僵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

他考虑报警。

他现在在天杀的英国,那群骑脚踏车的片儿警半点儿忙都帮不了。但他可以试试托人把电话接到美国那边的县级警察局、缅因州立警察局甚至是联邦调查局去,想办法让他们去搜搜哪里有刚被人租下的偏僻的房子。

电话里的人说:“不要报警,那对你没好处。你要真敢报,我就下流一回,把你老婆上了。”

这话艾迪相信。当时那声音带着欲火,好像这个男人心里有一部分巴不得能有理由奸污她一样。她有着圆润的小腹和胀起的乳房,撩人的身姿娇嫩欲……

他紧紧握住拳头,可惜除了墙之外没地方可以捶。他绝望地吼了一声,踉跄着出了大门。他漫无目的地走过草坪,来到了一片小树林。他在一棵橡树前停下脚,额头抵上满布沟壑的树干。

艾迪是个很简单的人。他在距离班戈市几英里外的一座农舍里出生。他父亲是个贫苦的农民,耕有几亩土豆田,喂了头奶牛外加几只鸡,还有个小菜园子。新英格兰地区对穷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冬季苦寒又漫长。爹娘笃信一切皆是主的旨意。就连艾迪的小妹妹得肺炎死了,爹也说这是主有意的安排:“主用意深远,不是我们肉眼凡胎理解得了的。”那时艾迪天天做着白日梦,想着哪天能在树林里挖出大财宝,一个海盗的镶铜宝箱里放满了金子和宝石,一层摞一层的那种。幻想中的他带着枚金币到了班戈,买了几张柔软的大床、一卡车柴火、给母亲用的瓷器、家里每人一件的羊皮大袄、厚厚的牛排、装满了冰淇淋的冰箱外加一个菠萝。摇摇欲坠的破茅屋变成了温馨舒适又快乐的地方。

他从没挖出过什么财宝,但受了教育,每天都会走六英里上学。他喜欢学校,因为教室比家里暖和,而且梅波老师很喜欢勤学好问的他。

多年以后,还是梅波老师写信托国会议员,为艾迪争取到了去安纳波利斯参加招飞考试的机会。

他觉得飞行学院就是天堂。那里有毯子、有漂亮衣服,还有各种各样的食物:这种奢侈他之前连想都没想过。严格的管教制度对他来不算什么,那种狗屁不通的教条他这辈子在教会听得多了;跟他老爹发火揍他相比,教官的捉弄都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他到了安纳波利斯才第一次知道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了解到,别人眼中的他诚实、执拗、不肯变通又勤劳肯干。虽然他身板瘦削,但恶棍们很少挑他的刺儿:他眼神里有股让他们敬而远之的气势。人们喜欢他,因为他可靠,说话算数,但是从不会有人找他哭诉。

大家夸他勤劳肯干这点他比较意外。爹和梅波老师教导过他,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争取,而艾迪本就不知道实现自己所求还有什么其他途径。不过这些称赞还是让艾迪很开心的。父亲对一个人的最高夸奖是叫他“司机”,缅因话里指工作刻苦的人。

他被授予少尉军衔,被分配从事水上飞机航空培训工作。安纳波利斯跟自己家比是舒坦的,而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生活则是豪华得无与伦比。他可以给双亲寄钱,让他们修补下农舍买个新炉子什么的。

娘是在他参军第四年的时候去世的,五个月后爹也随她一起去了。他家那几亩地分给了旁边的农场,不过艾迪没花多少钱就盘下了他家的老宅和小树林。他辞职离开陆战队,在泛美航空公司谋了个收入可观的差事。

没有飞行任务的时候,他就拾掇拾掇老宅。这儿安个水管,那儿走个电线,那儿又装个水暖。他用那份工程师薪水买材料,活儿都自个儿干。他给卧室装了电暖器、收音机甚至还有电话。然后他找到了卡洛安。他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儿女的欢笑声,他儿时的白日美梦就会成真了。

如今,现实竟成了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