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李红棠用手捅了捅弟弟:“冬子,放鞭炮了!”
冬子无精打采地说:“你去吧。”
李红棠叹了口气,拿着鞭炮走了出去。
李红棠在家门口点燃了鞭炮。
鞭炮声噼哩叭啦响起来,这声音显得单调和凄清,很难和哗哗啦啦的雨声以及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抗衡,很快地被夜色吞没,一如那些野草般的生命,在那灰色的年月,被黑暗吞没。
李红棠快速地吃完饭,飞快地走了,她的心被唱戏的声音吸引。游四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她吃饭从来都细嚼慢咽,她在嘴嚼饭菜时,也在嘴嚼着李骚牯留下来的话。丈夫为什么连中秋节的团圆饭都不回家吃,他在做什么诡秘的事情?他做的事情对他自己和这个家庭会有什么影响?
冬子饿过了劲,吃了两块红烧肉就没有了胃口,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姐姐去看戏,问他去不去,他摇了摇头。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糟糕。不要说看戏,就是让他再吃一块在平常时稀罕得流口水的红烧肉,也没有一点兴致了。他也没有理会母亲,独自摸上小阁楼,躺在床上,闭上了疲倦的眼睛。空气因为下雨而潮湿,有许多看不见的微小如尘埃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微凉而又滑腻。
窗外的雨停了。屋檐上的雨水还在不停滴落。那破空而来的唱戏声在他心里遥远得不可企及,他不晓得为什么李公公要请戏班来给唐镇人唱戏。冬子的脑海一片空白,安祥宁静,和平常那个疯玩的小男孩判若两人。这一天,他都没有和阿宝去玩,孤独伤感地过完了期盼已久的中秋节。
不知躺了多久,纷沓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从小街上传来。戏散场了,人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意犹未尽地谈论着戏文的精彩和演戏人的美貌,也有人赞美李公公,说他是个善人,要是没有他,这个中秋节的夜晚会是多么的寂潦和无趣。
唐镇人知道李公公是京城皇宫里的太监,却不清楚他为什么在年近七旬时会回到故乡,而且带回来了很多金银财宝,并且在兴隆巷高价收购了十几栋房子,把它们拆除后,建了个偌大的李家大宅。李公公刚刚回到唐镇时,唐镇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会用奇怪的目光瞟他,还会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男人们凑在一起时,他们说起李公公,脸上会呈现鄙夷的表情,说一些很难听的怪话。女人们凑在一起,也会说些关于李公公的坏话,她们说着就会放肆地笑起来……李公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确成了唐镇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他们从来没有在李公公面前说什么,无论如何,李公公在京城皇宫里呆过,见过世面,也有几分威严。这场大戏唱完后,李公公在人们心目中,有了改观,其实,在他兴建李家大宅的过程中,唐镇人对他的看法就渐渐有了变化。兴隆巷被他收购的十几栋老房子中,有一栋老房子却费尽了周折。那房子的主人死活就不卖,说那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万万不能卖的。李公公让唐镇很多有头有脸的人去游说,都无济于事。李公公放出话来,只要那房子的主人肯卖房子,提出任何条件,他都答应。那人还是无动于衷。周边的房子都拆掉了,只剩下那栋老房子独自矗立在一片废墟之中,看上去很不和谐。镇上很多人说,多向李公公要点银子,再找块地建栋新房子,该有多好,那人怎么就死脑筋,想不明白呢?某个晚上,风很大,那栋房子突然起了大火,大火在呼啸的风中熊熊燃烧,无法扑灭。那家人烧死了两人,活着的人惊恐万状,不久就离开了唐镇,远走他乡。唐镇人都知道,李公公给了那家人不少钱财,据说他们走时还十分满意。人们感叹,那人要是早把房子卖给李公公,就不会发生这场祸事了,也许那是天意。
小街很快就寂静下来。
李红棠回家后洗了洗脚,上了小阁楼。尽管她轻手轻脚上楼,楼梯和楼板还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房子太老旧,像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冬子听到了姐姐上楼的声音,他没有说话,眼睛紧闭。阁楼上有两张床,一张是李红棠的,一张是冬子的,冬子的床靠窗,李红棠的床靠楼梯。
李红棠上楼后轻轻地唤道:“冬子,冬子——”
冬子没有回答姐姐。
李红棠自言自语道:“睡得还真死,可惜了,冬子没去看戏,多好的一场戏呀。”
她悄无声息地地脱掉外衣,上了床,钻进了被窝里。
她想自己晚上会做一个美好的梦,或者会在梦中碰到一个像许仙一样的俊秀男子。
冬子沉沉地睡去,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和姐姐说上一会话的,今晚却没有。
噩梦的确是从这个中秋节的晚上开始的。
唐镇人不曾料到,到了下半夜,乌云会褪去,满月会出现在天空上。唐镇寂静得可怕,屋檐上漏落的雨水的声音变得那么清晰有力,石头般砸在未眠人的心上。惨白的月光涂在唐镇上面,给破旧的唐镇平添了几分神秘和诡异。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端盆水放在月光下,他把脸凑近木盆,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的脸。这是唐镇的传说,会不会有人敢在月亮出来后这样做?
冬子感觉身上粘粘的。他睁开眼,一片暗红的光裹住了他的身体,他竟然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身上的衣服什么时候被人剥光,他一无所知道。冬子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他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上糊满了暗红的血浆,这是谁的血浆?他来不及思考什么,就听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呼唤,那声音尖锐而冰冷。冬子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是一个人的叫唤,可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穿过一片黑暗,来到了唐镇外面的唐溪边上。唐溪笼罩在血光之中,溪水波涛汹涌。叫唤声还在持续,仿佛从溪水里传出。冬子浑身颤抖,内心恐惧,波涛汹涌的大水令他恐惧,那尖锐冰冷的声音也令他恐惧。更令冬子恐惧的是,刚才还浑黄的溪水突然变得血红,唐溪里咆哮的是满溪的血水,溪水里突然伸出许多血肉模糊的手,那些手发出尖锐冰冷的呐喊!冬子想逃,他却转不过身,他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托着,往溪里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溪水里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又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另外一只脚。他无声地喊叫着,被强有力的手拖入的冰冷刺骨的血水中。他在血河里沉浮,挣扎……
冬子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他经历了一场噩梦。
窗外一片死寂。
丝丝缕缕的月光从窗门的缝隙中漏进来,像迷茫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