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李红棠这几天没有出去寻找母亲,在家照顾冬子,冬子大病后身体十分虚弱,她不能放下冬子不管。李红棠的回归和冬子怪病神奇的痊愈,唐镇人觉得不可思议,很多人私下里猜测着李红棠几天的失踪和冬子得病的关系,这对姐弟俩走在小街上时,会引来许多莫测和疑惑的目光。

病好后,冬子每天早上睡到很晚才醒来,李红棠也不会叫醒他,让他安祥地沉睡。这天早上却不一样,他天还没亮就醒来了。李红棠也被他弄醒了,她现在特别的容易惊醒,只要有什么细微的声音,都会使她醒来。

她问冬子:“阿弟,天还没亮呢,睡吧!”

冬子说:“我睡不着了。”

李红棠说:“为甚么?”

冬子说:“心里不塌实。”

李红棠说:“冬子,你心里有事?能和阿姐说说吗?”

冬子沉默了一会说:“我梦见爹死了。他在一片野草地里,被好多人追赶着,那些人都拿着刀,嘴巴里不晓得叫唤着甚么。爹的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草地上,他来不及跳起来,就被追上来的那些人乱刀劈死。爹惨叫着,手被砍下来了,脚也被砍下来了,那些人把爹被砍下来的手和脚扔得远远的,爹再也喊不出来了,他伤残的身体到处都在冒血,血像喷出的泉水……爹的头最后被一个皂衣人砍了下来,皂衣人怪笑着,提着爹的头走了,不晓得跑哪里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爹被人杀死,我想过去救他,可是我动不了,好像两条腿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我不晓得爹的头被砍下来的时候,他有没有看到我,我离他是那么近,就是几丈远,不晓得他会不会怨恨我没能够救他。爹死后,我还看到一个尼姑站在他无头的尸体旁边……”

李红棠听得心惊肉跳,马上制止弟弟:“冬子,你不要说了——”

冬子说:“我很担心爹会出什么事情。”

李红棠说:“冬子,爹那么好的武艺,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躺下再睡一会。”

冬子说:“那么好的武艺有什么用,舅舅的武艺不是比爹好吗,可他——”

李红棠无语了,其实,弟弟的担心也是她的担心。

街上传来了吵杂的声音。

冬子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门,看到很多人举着火把,从小街的西头吵吵嚷嚷地走过来。

冬子赶紧说:“阿姐,快来看——”

李红棠从床上爬起来,也走到了窗前。那些人走到近前时,他们看到两个五花大绑蓬头垢面的黑衣人被推推搡搡地押过来。李红棠觉得那两个人有些眼熟,可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他们。押解那两个人的就是李慈林带领的团练,李慈林走在中间,路过窗户底下时,他还仰起头,望了望自己的儿女,眼神十分诡秘。

李红棠发现了父亲诡秘的目光,心突然针扎般疼痛。

冬子也发现了父亲诡秘的目光,他也感觉到什么不妙,想起梦中的情景,甚至觉得父亲活着是虚假的。

唐镇要公开杀人了!

这天上午,唐镇街上挤满了人,人声鼎沸,除了唐镇的居民,邻近乡村的人也闻讯而来。李家大宅门口也围满了人,比唱大戏还热闹。李家大宅的大门洞开,大门口有两个持着长矛的团练把守着,人们进不到里面,也看不清李家大宅里的情景,看到的只是门里的一个照壁,照壁上有一条石刻的龙。人们对那两个捆绑在石狮子上的劫匪指指点点,还有人往他们身上吐唾沫。那两个劫匪头脸脏污,披头散发,身上的黑衣被撕得褴褴褛褛,累累的伤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一直张着嘴巴,仿佛要说什么,却像哑巴一样。

从李家大宅里走出愤怒的朱银山,冲着那两个劫匪破口大骂:“天杀的恶贼,千刀万剐也难解老夫心头之恨哪!”他边骂边抡起手中的竹拐杖,劈头盖脸地朝一个劫匪乱打,打完这个劫匪又去打另外一个劫匪。那两个劫匪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暗哑的呜咽,痛苦万分。

有人问:“朱老族长,你敢肯定就是他们吗?”

朱银山大声说:“没错,就是他们,剥了皮也认得出他们!还有几个要不是逃跑了,也要抓回来杀头的,这些不得好死的畜生!”

李慈林和李骚牯带人出来了。

李骚牯瞟了朱银山一眼,目光有些慌乱。

李慈林对朱银山说:“朱老族长,不要打了,要抓他们去游街了。”

朱银山恨恨地说:“就是把他们打进十八层地狱,也不解老夫的心头之恨哪!”

李慈林放低了声音对他说:“顺德公有事情找你,要把你被抢走的那个百宝箱还给你,快去吧!”

朱银山一听这话,马上就换上了一副奴性十足的脸孔,兴高采烈地进门去了,他积蓄了一生的那些金银财宝能够失而复得是多么高兴的事情,至于美貌的小老婆的死,显得微不足道。

李慈林吩咐李骚牯:“把人带走,游街!”

两个劫匪仿佛知道游完街就要杀他们的头,浑身瘫软,瑟瑟发抖。他们是被团练拖出兴隆巷的。

小街上人山人海,像是要把窄窄的小街撑爆,就是这样,劫匪拖到的地方,人们还是会挪出一小块地方。有人的鞋被踩丢了,大声喊叫着:“鞋,我的鞋——”他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去在乎他的鞋;也有人被推倒在地,惊叫着:“踩死我啦,踩死我了——”要不是他爬起来快,也许真的就被踩死了,谁的脚在这个时候都没轻没重;也有姑娘被人乘机掐了奶子,她屈辱的骂声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人们只是疯狂地朝那两个劫匪大声咒骂,手上有什么东西都朝他们砸过去,有的东西还砸在了持着明晃晃钢刀的团练身上,他们没有什么反应,满脸的肃杀。

冬子和姐姐没有到街上去,连同阿宝,他们一起在阁楼上看热闹,这种场景,从来没有见过。阿宝拉着冬子的衣服说:“我好怕——”冬子什么话也没有说,看到那两个饱受千夫指万人骂的劫匪,他的脑海突然出现了中秋节那个晚上的情景,还有在野草滩上看到的那只腐烂的人脚,随即也浮现眼前。李红棠看那两个人被缓慢地押过来,脑海一遍一遍地搜索着,使劲地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们。

他们三人神色各异。

李红棠心里突然一沉。

她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情景:两个讨饭的外乡人在山路中一个供路人休息的茶亭里歇脚,他们穿着破烂,冻得发紫脸上没有一点光泽,目光黯淡,用异乡的话语在说着什么。

是的,李红棠记起来了,她在前往西边山地寻找母亲时见过这样的两个人,他们中一个年龄稍微大点,另外一个年轻些。在那个茶亭里,李红棠见到他们时,心里忐忑不安,她就一个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要是歹人怎么办?听他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山地,对外地人心存恐惧。她站在茶亭的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山路是从茶亭里穿过去的,她要往前走,就必须经过茶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