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中 风飕飕(第6/20页)
碓米巷里充满了猪牯嗷嗷的呕吐声。
阴冷的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夹带着死亡的气息。
猪牯重新进入家里时,闻到了酒菜的香味,酒菜的香味把那股异味覆盖了。酒菜的香味刺激着猪牯,这是他的心上人冯如月亲手炒出的菜和烫热的酒,有了另外一层刺激他的意味。刚才的恶心劲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食欲。
这个深夜,猪牯第一次坐在自家的餐桌前,品尝冯如月做的饭菜。
桌子上放着四碟菜,蒜苗炒腊肉,清炒豆腐干,花生米,腌萝卜煎蛋……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汤米线和一锡壶烫热的米酒。冯如月和猪牯面对面地坐着,微笑地说:“大哥,你先把米线吃了吧,垫垫肚子再喝酒,这样不会伤胃。”
猪牯觉得此时的冯如月就是自己的妻子,那份体贴和关怀,还有种说不出的甜和美妙,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猪牯痛快地答应了一声,端起那碗米线,吃了起来。
冯如月注视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眼睛里飘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冯如月说:“大哥,你慢慢吃,别烫坏的喉咙。”
猪牯抬头看了看冯如月,笑着点了点头:“放心,烫不着我的。”
冯如月给猪牯面前的酒杯上斟上了酒。
吃完米线的猪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米酒浓郁香醇,他的脸舒展开来,心情也放松了,整个正月,他没有好好的喝过一次酒,每天都像一条看门狗那样活着,想想,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猪牯感慨地说:“每天都像现在这样,那该有多好,简直是神仙的日子!”
冯如月的脸蛋透出迷人的红润:“大哥,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猪牯把一杯酒倒入喉咙,笑笑:“如月,我不是什么好人,可谁都想过上好日子,坏人也一样。”
猪牯喝了几杯酒后,脸就红了,眼光也变得热辣。他热辣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粘在了冯如月略选羞涩的脸上。猪牯嘴巴里呼出热乎乎的酒气:“如月,你也喝吧,陪我!”
冯如月轻声说:“大哥,我不喝酒的,我喝水陪你,好吗?”
猪牯说:“酒,越喝越心越热,水,越喝心越冷!这天还寒着呢,我能让你心冷吗?你就是不陪我喝酒,我也不会让你喝水来陪我的!”
冯如月十分感动:“大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陪你喝酒吧,但是在喝酒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猪牯说:“如月,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不要把我当外人!”
冯如月低下头轻轻地说:“听说大哥在逍遥馆包了个女人?”
猪牯说:“你听谁说的?”
冯如月说:“镇上的人都这么说,我到街上买菜时,就会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
猪牯突然大笑起来。
冯如月的头压得更低了,她不敢看猪牯狂笑的脸,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因为她的问题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猪牯收起了笑声:“这个事情的确谁都知道,可他们知道的都是表面的现象,我实话告诉你吧,逍遥馆那个叫春香的女子的确是他们给我特地买来的,因为我当了保安队长,他们以为我和以前那个保安队长钟七一样好色,以为用春香可以拢络住我的心。我一直这样认为,就是没有这个女子,我也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从那女子到唐镇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我没有碰过她的身体一下。你可能不相信,可我的确没有碰过她,我不能碰她,我怕最后会落到像钟七那样的下场。我希望能够好好的找个老婆,和她在一起过日子,那才是我想要的!”
冯如月抬起了头,双眸湿润而又晶亮:“哥,我相信你的话!我陪你喝酒吧!如果哥喜欢,我给哥唱小曲!”
……
就在冯如月边唱小曲边陪猪牯喝酒的时候,逍遥馆春香的房间里传出春香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时的逍遥馆里没有一个男人,那个看门的汉子在游长水死后,吓得不敢在这里干下去了,偷偷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逍遥馆里其他几个婊子听到了春香的惨叫,躲在各自的房间里,大气不敢喘一口,她们担心那可怕的事情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李媚娘完全变了一个人,失去了往日不可一世的骄横和胸有成竹处世不惊的富态,游长水在她的心里就是一棵巨大的遮荫的大树,这棵大树轰然倒塌,李媚娘失去了依靠,以后会怎么样,那是个未知数,悲伤和恐惧占据了她整个的心身。她蜷缩在雕花木床的一角,用绣花被面的被子裹住自己战栗的身体,嘴角那颗黑痣不停地颤抖,眼睛里闪烁着异常诡谲的冷光……
9
自从那个深夜三癞子给游长水画完遗像后,唐镇的人就没有见三癞子笑过,尽管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人们从此敬而远之。
三癞子的身份突然间变得扑朔迷离,有人说,宋柯生前教会了他画像的手艺,谁都知道,在唐镇,只有三癞子和宋柯走得最近。
也有人说,三癞子本来就是个天才,这个天才在唐镇一直被埋没,其实他干什么都可以像他挖墓穴那样百里挑一,他和宋柯在一起时,只是看几次宋柯作画,他就几在了心上。
还人人说,是宋柯的魂附在了三癞子身上,否则,游长水的遗像怎么画得那么逼真而神似,并且,他喜欢穿着宋柯穿过的灰布长衫,身上还散发出腥臭的味儿……关于宋柯鬼魂附体的说法,大多数的唐镇人接受这个说法。
这个说法充满了邪恶的味道,纵使在阳光灿烂的白昼,人们碰到三癞子,都不敢用目光和他对视,他们害怕被某种灵异的东西击中。他们对三癞子敬而远之的同时,也十分的恐慌,小镇上有一个被鬼魂附身的人和蛊毒邪咒一样令唐镇人胆寒。
这是唐镇人心灵无法安宁的年月,他们仿佛活在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
那些在黑暗的境地里挣扎的灵魂,有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他们想出了很多对付三癞子的方法,其实他们不是在和三癞子对抗,而是在和他们想象中的那个鬼魂对抗。
在一些沉寂得让人窒息的深夜,有人偷偷地往画店的门上泼尿水,也往胡二嫂的门上泼尿水,尿水据说是可以驱鬼避邪;有时,三癞子在早上醒来走出胡二嫂的家门,就会发现画店的门上和胡二嫂的门上贴满了驱鬼的符咒。……三癞子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冷眼相待,人们发现他们的所有做法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三癞子在他们的眼中越来越神秘,他们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安宁。
三癞子经常会穿着灰布长衫,在唐镇的街巷窜来窜去,鼻子像狗一样嗅着什么,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和他搭话,就是很喜欢和人搭腔的屠户郑马水,见到他也会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