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星期二(第2/5页)

我有一丝惊讶。恐惧。这么说他是决定要处理那些事情了。我感觉心里冒出了一个希望的泡沫——也许他真的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同样面对交织着的欲望和恐慌,同样迷惑——可是泡沫马上就破灭了。“关于要去你离开‘费舍尔病房’后住的地方?”他说,“‘韦林之家’?”

我说:“是的。”

“嗯,今天早上我给他们打过电话。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可以去拜访,他们说我们随时可以去。”他说的是未来的事,似乎又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接下来几天我很忙,”他说,“我们周四去好吗?”

“听起来不错。”我说。对我来说什么时候去似乎并不重要,我不看好这次出行会有什么用。

“好的。”他说,“好吧,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正要说再见,却记起打瞌睡之前一直在记日志。我意识到这一觉睡得不算深,不然我已经忘掉了一切。

“纳什医生,”我说,“有件事我能跟你谈谈吗?”

“什么事?”

“关于本?”

“当然。”

“好吧,我只是很困惑。有些事情他不告诉我。重要的事情。亚当,我的小说。有些事情他说谎。他告诉我是车祸让我变成了这样。”

“好吧。”他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道,“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的重音放在“你”上,而不是“为什么”上。

我想了一秒钟:“他不知道我在把事情记下来。他不知道我明白前后有出入。我想这对他更容易些。”

“只是让他更容易些吗?”

“不是。我想这对我也更容易些,或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意味着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他。”

“克丽丝,我们总在不断地修改事实、改写历史好让事情变得更容易,让它们符合我们偏爱的版本。我们是不由自主地这么做的。我们不假思索地虚构回忆。如果我们经常告诉自己有些事情,到了一定时候我们会开始相信它,接着它就真的成了我们的回忆。这不正是本在做的吗?”

“我想是的。”我说,“可是我觉得他在利用我的病。他觉得他可以随便改写过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而我永远不会知道,永远也看不出来。可是我的确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因此我不信任他。他这么做到最后会让我远离他,纳什医生。会毁了一切。”

“那么,”他说,“你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能做些什么呢?”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今天早晨我一遍又一遍读过自己写的东西。关于我如何理应信任他,我却如何不信任他,到最后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告诉他我在记日志。”我说,“必须告诉他我一直在跟你会面。”

有一会儿纳什医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反对?可是他开口说:“我想你也许是对的。”

我全身涌上一股轻松:“你也这么觉得?”

“是的。”他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么做也许是明智的。我不知道本给你讲的过去跟你自己慢慢想起的有这么大的出入,也不知道这有多么让人难过。可是我也想到,现在我们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根据你说的,你压抑的记忆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地浮现了。跟本谈谈可能对你有些帮助,谈谈过去,可能会加快你恢复记忆。”

“你这么觉得?”

“是的。”他说,“我想也许瞒着本不让他知道我们的治疗是个错误。再说,今天我跟‘韦林之家’的工作人员谈了谈,想知道那儿的情形怎么样。那个工作人员是一个跟你关系亲密的女人,名叫妮可。她告诉我她最近才刚刚回到那里工作,不过发现你已经回家住的时候她十分开心。她说没有人可以比本更爱你,他几乎每天都去看你。她说他会陪你在房间里坐着,或者在花园里,除此之外他还努力作出快活的样子。工作人员都跟他很熟,他们常盼着他去。”他停了片刻。“我们去‘韦林之家’访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议本跟我们一起去呢?”又是一阵沉默。“反正或许我应该跟他认识认识。”

“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没有。”他说,“只是刚刚开始联系他打算跟你见面的时候我们简短地通过电话,我们处得不算好……”

那时我突然明白过来,这正是他提议我邀请本的原因。他终于想要见见他了,他希望把一切都放到明面,确保昨天的尴尬场面永远不会再次发生。

“好的。”我说,“如果你这么认为。”

他说他确实这么想。他等了很久,接着问:“克丽丝?你说你读过日志了?”

“是的。”我说。他又等了一会儿:“今天早上我没有打电话。我没有告诉你它在哪里。”

我意识到这是真的。我自己去了衣柜旁边,尽管我不知道会在里面找到什么。我发现了鞋盒,几乎不假思索地打开了它。我自己找到了它,仿佛我记得它会在那里。

“太好了。”他说。

*****

我在床上记这篇日志。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是本在他的书房里,那个房间在平台对面。我能听到他在工作,键盘咔哒作响,还有鼠标的声音。偶尔我能听到一声叹息,听到他的椅子发出吱吱声。我想象他正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我相信如果他关掉机器准备睡觉的话我会听见声音,来得及藏起我的日志。不管今天早上我怎么想、怎么跟纳什医生达成了一致,现在我肯定自己不希望我的丈夫发现我在写什么。

今天晚上我们坐在餐室时我跟他谈了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抬起头来,我说,“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过孩子?”我猜我是在试探他。我暗暗祈求他告诉我真相,驳倒我的推断。

“时机似乎总是不对。”他说,“然后就来不及了。”

我把我的碟子推到了一边,我很失望。他很晚才回家,进门的时候大声叫着我的名字,问我怎么样了。“你在哪里?”他说,听起来像是指责。

我喊道我在厨房里。我在准备晚饭,把洋葱切好放到正在热的橄榄油里。他站在门口,仿佛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不高兴。“你还好吗?”我说。

他看见了我手里的刀:“你在干什么?”

“只是在做晚饭。”我说。我笑了,但他没有回应。“我想我们可以吃个煎蛋。我在冰箱里发现了一些鸡蛋,还有些蘑菇。我们有土豆吗?我在哪里也找不到,我——”

“我本来计划晚上吃猪排的。”他说,“我买了一些,昨天买的。我想我们可以吃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