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永远不可能再有这种感觉了(第7/7页)
然而,他们依然深爱着彼此。他们以各自的方式不断地尝试着——西恩试着挣脱那层保护壳,而萝伦则试着破壳而入。不论将两个人维系在一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种天性使然、非与对方在一起不可的渴望和需要他们始终不缺。那需要一直都在。
无论如何,他或许早该看出外遇是迟早的事。或许他是看出来了。或许真正困扰他的不是那场外遇,而是之后萝伦怀孕的事。
妈的。他坐在厨房地板上,孑然一身;两手掌根紧贴着前额,再度试图理清一切——过去这一年中他已经这么试过无数次了——他努力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婚姻究竟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但他看不清。他看到的只是片段的画面,散落在他脑海中,像一地的碎玻璃。
电话响了。他知道一定是她。甚至在他拿起厨台上的电话按下通话键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我是西恩。”
他可以听到电话另一端联结车引擎空转的低吼与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的声音。他脑海中立刻浮现一幅画面——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再过去就是加油站,罗伊罗杰斯餐厅和麦当劳之间夹了一整排的公用电话,萝伦站在那里,手握话筒,沉默不语,只是聆听。
“萝伦,”他说,“我知道是你。”
什么人把整串钥匙弄得叮当作响,从公用电话旁走过。
“萝伦!拜托你说说话。”
车子开始启动,引擎的低吼声也跟着变了,随即缓缓驶过停车场。
“她好吗?”他问。“我的女儿好吗?”他几乎脱口而出。但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女儿。他只知道她是萝伦的女儿。于是,他又问了一次:“她好吗?”
联结车换到二挡,驶出了休息区,朝公路而去,轮胎摩擦地上沙石的声音也渐渐模糊了。
“这样实在太痛苦了,”西恩说道,“求求你,跟我说话真有那么难吗?”
他想起怀迪对布兰登·哈里斯讲的那句关于爱情的话——“大部分人一生连一次机会也没有”。然后他想象他的妻子站在那儿,目送着汽车离去,电话筒紧贴着她的耳朵而不是她的嘴。她是个高挑纤瘦的女人,有着一头樱桃木色的头发;她笑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以手掩嘴。大学时代曾有一次,他们在大雨中跑过校园,冲进图书馆,在那座拱门下头躲雨。然后她第一次吻了他。她湿冷的手攀上他颈背那一刻,他胸中有某种东西——某种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在那里,紧揪着他,时时压迫着他,使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终于缓缓地松动了。她说他的声音是她听过的最美的声音,像威士忌,又像木头燃烧时的浓烟。
自从她离开后,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惯例:她拨通电话,不说话只是听他讲,讲到她决定挂掉为止。她从不开口,她离开后打来的每一通电话都是如此。那一通又一通无声的电话——从路边的休息站打来的,从汽车旅馆打来的,从这里到美墨边界间某条荒芜的公路边的某个满布灰尘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即便听筒传来的不过是嘶嘶的沉默,他也总是知道那是她打来的。他可以透过电话感觉到她。有时他甚至可以闻到她的味道。
他们的对话——如果这也称得上对话的话——有时甚至可以持续十五分钟之久,只是看他讲些什么。可是今晚西恩已经精疲力竭,因为思念她,思念这个在怀孕七个月时的某个早晨突然不告而别的女人而身心俱疲,也因为他受够了他对她的感觉竟成为他仅存的感觉。
“今晚不行。今晚我没法再这样对你自言自语下去。”他说,“我很累,他妈的累。我很痛苦。而你不在乎,甚至不愿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站在厨房里,他给了她三十秒,绝望地等候着她的回应。他听到话筒里隐约传来什么人给轮胎打气的声响。
“再见,宝贝。”他终于说道,这几个字几乎让他喉头的痰哽住了,然后他挂上了电话。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轮胎充气机发出的声响依稀回荡在厨房里刺耳的寂静中,撞击着他的心脏。
这将会折磨他,他知道。这将会折磨他一整晚,直到天明。甚至整个礼拜。他打破了惯例。他挂断了她的电话。万一他这么做的时候,她正缓缓开启双唇,想要唤出他的名字。万一,万一……
老天!
这个影像逼得他不得不往浴室走去,拧开水龙头,让水柱冲去这个顽固的影像。萝伦,站在公用电话旁的萝伦,缓缓地张开了嘴,卡在喉头的几个字终于缓缓地涌上舌尖。
西恩,她或许正要这么告诉他: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