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你爱谁(第4/6页)

“慢慢来,吉米。先喘口气再说。”

吉米看到大卫跪坐在地上,低头用手摸索着他在他下腹划出的那道长而深的峡谷。他听见他的声音:看着我,吉米。看着我。

然后西恩说道:“我接到瑟莱丝·波以尔的电话。她说大卫失踪了。她说她过去几天有点儿反应过度。她说你可能会知道大卫的下落。”

吉米试着开口说话。他张开嘴,但他的气管却像突然被几团湿棉花堵死了似的。

西恩说道:“没有其他人知道大卫可能会在哪里。我们一定得找到他,吉米。前几天晚上有个家伙在雷斯酒吧的停车场被人干掉了,而我们认为大卫可能知道一些内情。”

“有家伙被干掉了?”吉米设法在他的气管再度被封之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

“没错。”西恩说道,声音中透出一丝寒意。“一个有三次恋童癖前科的人渣。目前队上的推论是,那人渣他妈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回却让人逮个正着,当场让他埋了单。总之,”西恩说道,“我们想找大卫来谈谈这件事。你知道他人在哪里吗,吉米?”

吉米摇摇头,他的目光僵硬,眼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一条隧道,叫他看不清两旁的东西。

“不知道?”西恩说道,“瑟莱丝说她告诉你,她认为大卫杀死了凯蒂。她似乎认为你也有同样的看法。她说她觉得你打算采取行动。”

吉米眯眼凝视着眼前的隧道。

“你接下来也打算每个月寄五百块钱给瑟莱丝吗,吉米?”

吉米终于抬起头来,在那一瞬间,台阶上的两人同时在彼此脸上看到了答案——西恩看到了吉米做过的事,而吉米则在西恩眼中看到了这份领悟的倒影。

“你他妈的真的下手了,是不是?”西恩说道,“你杀了他?”

吉米再度起身,一手扶着栏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杀了他们两个——雷伊·哈里斯和大卫·波以尔。老天,吉米,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想,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个念头。但现在我却在你脸上看到了答案。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王八蛋!你杀了他!你杀了大卫!你杀了大卫·波以尔,我们的朋友,吉米!”

吉米嗤之以鼻。“我们的朋友。是啊,是这样没错,尖顶男孩,他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你以前成天跟他混在一起嘛,对不对?”

西恩刷一声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吉米的脸。“他是我们的朋友,吉米。记得吗?”

吉米看着西恩的眼睛,怀疑他是否真会一拳挥过来。

“我上一次看到大卫,”他说道,“是昨晚在我家里。”他推开西恩,径自过了街,站在加农街上。“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大卫。”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王八蛋!”

他转过身去,两手一摊,又回过头来看着西恩。“那就逮捕我啊,如果你这么确定的话。”

“我会找到证据的,”西恩说道,“你知道我会的。”

“你会找到个屁,”吉米说道,“谢谢你逮到杀死我女儿的凶手,西恩。真的。但如果你当初动作再快一点儿的话……唉,谁知道呢?”吉米耸耸肩,转过头,沿着加农街往前走去。

西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终于在西恩旧家前方一盏坏掉的路灯下没入了黑暗之中。

你杀了大卫,西恩心想。你真的下手了,你这个冷血的禽兽。可恨的是我太清楚你有多聪明了。你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是你的天性,你做事向来不放过任何细节,吉米。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

“你杀了他,”西恩大声说道,“就是你,对不对?”

他将空啤酒罐往路边一丢,朝车子走去。他掏出手机,按下萝伦的号码。

她接了电话。西恩说道:“是我,西恩。”

电话彼端依然只有沉默。

他现在知道他始终不愿说出口的也是她需要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了。他已经逃避了一年多。什么都可以,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愿意说,除了那句话。

但他现在说出口了。在看到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拿枪对准他胸口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说出口了。在看到大卫那张因为听到他提议改天一起去喝杯啤酒而为之一亮的面孔时,他就已经说出口了——可怜的大卫,他或许从来就没相信过,真心相信过,世上竟有人会想和他一起去喝杯啤酒。他说了,因为他在脊髓深处感觉到有一股需要,一股必须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深沉的需要!为了萝伦,也为了他自己。

他说道:“对不起。”

而萝伦终于开口了。“为什么对不起?”

“为了把一切都归罪在你身上。”

“嗯……”

“嘿——”

“嘿——”

“你先说。”他说道。

“我……”

“怎么了?”

“我……唉,西恩,我也对不起你。我不是有意要——”

“没事的,”他说道,“真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进了一大口警车内特有的那种陈年汗臭。“我想看看你。我想看看我的女儿。”

萝伦说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你的女儿?”

“她就是我的女儿。”

“但是血液检验——”

“她是我的女儿,”他说道,“我不需要检验报告来告诉我这个事实。你愿意回家吗,萝伦?你愿意吗?”

在眼前这条寂静的街道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台发电机正在嗡嗡作响。

“劳拉。”她说道。

“什么?”

“那是你女儿的名字,西恩。”

“劳拉。”他说道,这两个字卡在他的喉头,还未出口就已经湿成了一片。

吉米回到家的时候,安娜贝丝正坐在厨房桌边等着他。他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与她隔桌相望。她脸上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神秘的微笑。她这种微笑让他受用;这微笑仿佛说明,她什么都已知道,都已了解,即便他这一生都不再开口了,她也依然能听懂他心底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吉米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用自己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拇指,试着在她脸上映出的自己的形象中找到力量。

他们之间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婴儿监听器。上个月娜汀喉咙严重发炎的时候,他们从餐厅柜子里把这套尘封多年的监听器搬了出来,用来监听娜汀睡着后喉底不断发出的呼噜呼噜的声响。吉米曾彻夜守在监听器旁,想象他的宝贝就要溺死了;他绷紧神经,一等机器彼端传来一阵稍微剧烈些的咳嗽声,就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穿着T恤与四角内裤直接抱着娜汀冲进急诊室。娜汀后来倒是恢复得很快,但安娜贝丝并没有随即将监听器收回盒子里。她常常在夜里打开它,静静地聆听小姊妹俩轻柔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