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7/8页)

辛格用叉子指着深棕色的炖汤。“你还没有尝尝这个,羊肉、菠菜和茄子,除了我婶婶,没人知道用了什么调味料。我告诉你,你会把祖母卖掉来换这么一碗汤。”他扯了一大块印度飞饼,舀了一勺羊肉汤,还巧妙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竟然没有一滴汤从嘴里漏出来。

“所以我就跟他摊牌了。我对他说,他如果继续像之前那样,就会被关进监狱。他这个中产阶级小伙子会被毁掉,会失去家、工作……他失去这些之后,还有更惨的事情等着他。然后我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工作,所以才变得这么极端。我们继续谈了一会儿,最后,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停下来,又大快朵颐。

“干得好,”萨姆说,“调查才进行一周,能得到这些信息,我真的感恩。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又去跟罗比谈了一会儿。我指出,他如果把这个可怜又悲哀的混蛋送上法庭,他的女朋友和他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我告诉他,巴特勒已经承诺以后再也不会打扰冰蝶。我还告诉罗比,对所有人都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给巴特勒一个警告,让事情过去。罗比已经不那么激动,也知道不能让这事上报纸。最终,我承诺会亲自看着巴特勒,罗比屈服了。我们达成一致,冰蝶如果再收到巴特勒的信件,我就会以骚扰罪逮捕他。”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萨姆。

“然后呢?”萨姆热诚地问。

“我说话算话。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每隔几个星期就会突然拜访巴特勒。我第一次去时,看到他家到处都是冰蝶的照片和有关她的杂志。我叫他丢掉这些东西。他如果打算忘记她,回归正常生活,就不应该每天在哪里都能看到她的脸。我第二次去时,那个地方干净了,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冰蝶是谁。就这样,我再没有从冰蝶或者罗比那里听到过任何龌龊的事情。所以我猜他信守了诺言。接着,大概六个星期之前吧,他终于找到新工作,搬去了纽卡斯尔。”他暂时不再关注食物,在包中翻找,然后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萨姆。“这是他在英格兰东北的邮寄地址。”

萨姆看也没看就装进兜里。“这个新工作……巴特勒靠什么谋生?”

乔恩迪·辛格的脸上慢慢展开邪恶的笑容,门牙的牙缝里塞满菠菜。“我以为你不会问,”他说,“他是药理学行业的实验室助理。”

卡罗尔是对的,他在追踪鬼魂,但不是她说的那种鬼魂。托尼在枕头上将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他需要找人谈谈,但是这里不可能有听众。他不能将卡罗尔拉扯进来,因为他有不想让卡罗尔知道的事情。他唯一信任、能给他解压的精神科大夫正在秘鲁休假。他无法想象如何向查克拉巴蒂的任何一个助手倾诉问题。

他叹了口气,按下召唤护士铃。他相信这里有一个人能够帮他保守秘密,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道院方是否允许他去找这个人。

他给格里沙·沙塔洛夫打了个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然后找到轮椅和护工。最后他终于独自面对着罗比·毕晓普冰冷的尸体。托尼的椅子靠着一排停尸房的抽屉,罗比的尸体被抽出来放在他旁边。“我几乎认不出你了。”托尼在护工关上门出去后说,“我一定会尽一切所能,帮助卡罗尔找到对你下毒手的人。作为回报,你要听我倾诉一会儿。”

“你不能对任何一个活人讲我对你讲过的话。你看他们的脸时,会因他们脸上露出的恐惧和厌恶感到无所适从,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会无法视而不见,会觉得需要做点什么,需要为我做点什么。”

“而我,真的不希望他们为我做任何事情。不是因为我很幸福,没有痛苦或者调整得好,而是因为我真的不在乎。我怎么会这样,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很好地解决了自己是谁这个问题。叶芝是怎么说的?‘与生相当的就是死亡’。我就是这样想的。我处在生与死、理智和疯狂、高兴和痛苦之间完美的平衡点上。”

“你如果搞乱了平稳,就得承担后果。”

“所以我不想改变,因为我没有看到改变的必要。我可以和自己相处得很好。但是你处在我的位置时,也可以感觉到改变的诱惑力。毕竟我也受制于别人的意见,不同于我的那些人——我认为基本上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九——不断基于他们的需求而不是我的情况,对我作出评判。所以我不想对任何人谈起我的母亲,特别是卡罗尔。”

“有一天早上,我在去买牛奶的路上路过当地一所小学,看到孩子和家长,从他们脸上看到高兴或失望。我想了解自己的童年记忆的碎片——有间起居室,但我已经想不起那是谁的起居室;有蒲公英、牛蒡的气味和雨点落在帮厨屋顶的声音;有我外祖母养的狗的气味;有湿润的草在膝盖上的感觉;有野生草莓在舌头上的令人震惊的刺激。但几乎都是片断,没有什么完整的事件。”他用一只手捂住脸,叹了一口气。

“我在治疗课程中听别人谈论小时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重要细节。我不确定他们的记忆是否真实,他们的话是编造的,还是用记忆泥潭中一些真实关键的元素虚构的故事。那不是我想要的回忆,他们把平常的故事变得可怕。不应该像作家、诗人或者电影制片人那样谈论童年。那不是会让你产生怀旧情绪的故事。”

“但我和那些能讲完整故事的讲述者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我们都不怀念童年。我不是那种会在晚餐聚会上抒情的人,夸大童年时代无尽的夏天,金色的灯光洒在膝盖的皮肤上,美好快乐的帮派小屋和树屋。我非常偶尔地受邀参加聚会时,就是那个在他们提及自己童年故事时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人。相信我,没人会想听我回忆那些童年片断。”

“举个例子。有一次,什么事情都快火烧眉毛了,我还在地毯上玩耍。我对外祖母的印象太模糊了,只记得她有一大饼干罐硬币,几乎拿不动那个罐子。我可以玩便士,用它们来堆建城堡。敌人都完蛋时,我会将硬币以我满意的方式推倒。我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玩便士。祖母在看电视,但是我对大人看的节目不感兴趣。”

“门打开,我妈妈走进来。她从公交车站走到家,全身被雨水淋透了,身上散发出混杂着烟草和过期香水的气味。她像打仗般脱去外套,重重地倒进手扶倚,从包里掏出香烟,叹了口气。外祖母嘴巴紧闭,起身泡茶。她离开后,妈妈无视我,将头向后靠,对着天花板吐烟圈。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她当时脸上的表情可谓苦大仇深。我那时还不会用这样的形容词,但是已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与她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