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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第一位到达犯罪现场的警官,其他的警务人员应该用审讯的态度来询问:他是怎样发现现场的?他到达现场后做了些什么?他遇到了哪些人?在其他刑警赶到之前还发生了什么……这个阶段,重要的是倾听,对每一个字都充满质疑地倾听。
对每一个字都充满质疑地倾听。
坐在楚天瑛身边的李阔海不停地记录着,笔尖从始至终没离开本子,在上面留下蜘蛛爬过般的黑色痕迹:
10点14分,狐领子乡派出所值班协警小王接到张大山的报警电话;
10点15分,乡派出所所长胡卫东出警,赶往湖畔楼;
10点30分,胡卫东驱车到达湖畔楼,在门口见到陈少玲,进门后,在KTV包间内发现六具尸体,其后张大山赶到包间;
10点40分,胡卫东退出湖畔楼,打电话给值班协警小王,要他立即召集所里全体民警赶到湖畔楼,同时向县公安局求援……
“等一下。”楚天瑛忽然扬起手,示意有问题,把李阔海吓了一跳。胡萝卜也赶紧停了话,把脸转向楚天瑛。
“有个问题,10点14分,协警小王接到张大山的报警电话,电话的详细内容是什么?”
胡萝卜有点紧张,定了定神,把这个本来不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思考了几遍,答道:“张大山就说‘湖畔楼出事了’,让我们赶紧过去。那会儿他并没走进湖畔楼,只是因为路上险些撞到那个浑身鲜血的白衣女人,看她像个游客,开车把她带到湖畔楼,见里面黑咕隆咚的不对劲——湖畔楼的老板李大嘴从来是整夜不熄灯的——所以他才报了警。张大山和李大嘴的关系一向比较好,报警后他还是不放心,才让陈少玲留在外面等警察,自己进门去看看情况。一楼房门都锁着,他就上了二楼,逐间打开客房查看,直到我赶过来。”
楚天瑛点点头:“李大嘴的情况你简单介绍下,为什么在现场一直没发现这个人,也没发现湖畔楼的其他员工?”
“李大嘴,原来在咱们乡是个‘能耐人’[3],挺精明,也挺厚道,到外面跑了几年建材生意,回到乡里就开了这家湖畔楼,生意还好。平常日子,店里就他、他老婆和他外甥三人打点,再忙不过来就临时从乡里找个后生打打短工。我前几天来过一次,抽查旅客的身份证登记情况,他说这几天风大,让我甭过来了。现在他和他老婆、他外甥在哪里……我还真是不大清楚。”
在我国的公安系统中,派出所虽然芝麻大,却是整个公安工作的“底座”。侦查破案,首先要靠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平时掌握的情况,就是所谓的“四知”[4]和“百熟悉”[5]。一旦发生案子,问区域内哪个家庭哪个对象比较可疑,派出所民警必须马上说出个三六九来。
眼下湖畔楼里躺着六具尸体,作为乡派出所所长的胡萝卜,居然对营业者的去向一问三不知,无论如何都是件很严重的事。李阔海有点坐不住了,毕竟狐领子乡派出所在他的直接管辖范围内,他正要起身做个检讨,楚天瑛却全无追究的意思,朝胡萝卜抬了抬手:“老胡,你继续。”
其实胡萝卜心里是有块疙瘩的。昨晚走进湖畔楼时,他在大厅前台扯着嗓子喊过大山子两声,楼里死静死静的没人回答,直到撞开包间门、少玲一声惨叫后,张大山才出现,说自己一直在二楼——那阵子他在二楼摸黑干什么,胡萝卜心里有数,但是不想张扬。和眼前的案子相比,张大山犯的是小案子,胡萝卜可不想再来个“小错”又把这孩子弄到牢里去。他想,回头等大山子接受完调查,单独找他骂一顿……
胡萝卜很快陈述完毕,大部分警官还要“消化消化”,没提出问题。楚天瑛望向王副厅长:“我来做一下对犯罪现场的初侦报告。”
王副厅长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一阵窸窣的响声。警官们都把身子挺了起来,有些耷拉的眼皮也都睁得老大。
听取初侦报告是刑侦初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可以说是警方用群体智慧和犯罪分子进行的第一次较量。通过对犯罪现场的初步了解,对案件的性质做出判断、勾勒出犯罪过程、把大量的物证逐一分析,对犯罪嫌疑人做一个简单的剖绘,最重要的是最终形成一个决议:确定整个案件的侦查方向。
有个词儿叫“树靶子”,刑警们一说“树靶子”了,就是说要做初侦报告了,得认真听了,该问要问,该反对要反对,最后要像打靶一样找准目标。
在听取初侦报告时,要是一言不发,往往被认为是无能的表现。
楚天瑛手里拿着两张正面是泳装美女的挂历纸,走到墙边,翻了过来,用图钉摁在墙上。只见挂历纸背面光滑的白底上,他用黑色的碳素笔绘制了两张图:一张是湖畔楼两层的平面图;另一张是KTV包间的平面图,上面用绿色的“Y”标示了每个死者的位置,用红色标示了血迹,并用黄色标示了一些可能存在重要疑点的物证。
“没有幻灯片,只好将就一下了。”楚天瑛很利索地用一根从半导体上临时拆下的伸缩天线,一边指画着一边给大家讲述,“我们给死者做了编号。”他指着KTV包间的平面图,“1号尸体,一位老人,死亡形态为倒卧在包间的大门旁边,死因系刀刺造成腹部主动脉破裂致失血性休克,在他的尸体旁边提取到尖刀一把,通过对刀刃和伤口的比对,可以确认,这把刀就是凶器,刀柄上留下了6号尸体的掌纹和指纹——6号尸体的详细情状,我待会儿再讲。
“2号尸体,女性,40岁左右,死亡形态是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死因不详……”
“嗯?”王副厅长皱起了眉头。
楚天瑛解释:“她的嘴角出血,但目前法医尚无法确认她的死因,只怀疑是中毒。”
王副厅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3号尸体,女性,年龄20多岁,死亡形态是仰卧在北墙的沙发上,嘴角出血,死因不详。
“4号尸体,男性,年龄估计在40岁以上,死亡形态是仰卧在3号尸体附近的地板上,嘴角出血,死因不详。
“5号尸体,男性,年龄在30岁上下,死亡形态是蜷卧在包间最里侧的播放控制间的门后,嘴角出血,死因不详。”
“怎么这么多死因不详的?”王副厅长嘟囔了一句。
楚天瑛立刻面对他,立正。
县公安局的法医坐不住了,慢慢站起来,面带愧色:“厅长,我们的技术还有待提高……”
王副厅长挥挥手,让他坐下,然后把目光再次投向楚天瑛。
“2、3、4、5这四具尸体,应该属于同一种死因,比如中毒,但还需要法医进一步鉴定才能确定。”楚天瑛说,“6号尸体,男性,死亡形态系四肢摊开俯卧在茶几边上。死因是钝器打击头部致重度颅脑开放性损伤死亡。在他旁边有一个被摔坏的玻璃烟灰缸,初步判断,这就是导致他死亡的凶器。但是在这个烟灰缸上,我们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