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3页)
“在国外,”她说道,接着又有些防御地补充道,“在国外工作。我之前一直走不开。”
“哎呀,不会吧,”那个女人说道,“这还真是不方便呢。”
天啊,去你的,科莱特心想。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还真以为最终住到这里来的人、那些没人送他们到这里的人对他们现在的境遇就一点责任都没有?你以为但凡他们在我们小的时候对我们好一点,我们不会尽最大努力将他们留在身边?我又不是没一直把钱打到她的银行账户,来付你们的服务费用,使她不用住进市政厅的公立养老院。
她没有表露出不满。这应该是个收入不太好的工作,使家人感到内疚一定是她仅有的乐趣之一了。
“好吧,我现在回来了,”她说道,“一直到她生命结束。”
“好样的。”那个女人拿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说道。
我只是希望这不会太久,科莱特心想。上帝保佑,我不应该希望她去世,但是他们发现我在伦敦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尽管他们不知道原因。他们似乎到处都有眼线。
“实际上,”接待员说道,“既然你来了,我们大概需要更新你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不再回西班牙的话。你有没有手机号码?你知道的,以防有紧急情况。”
她还没有记住新的手机号,不得不看着通信录才能流利地报出来。那个女人将号码输入电脑,按下制表键,抬头看着她说:“那么你的地址是哪里?”
科莱特差一点就说出了地址,但本能的疑心立即制止了她。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住在哪里。她又不会把手机关机。于是她便把她母亲公寓的地址给了那个女人,因为这是她脑子里马上能想到的。
脚步声顺着走廊轻轻地缓慢移动着,一个男人出现了,穿着厨师那样的白色制服。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就像门卫那样,路过接待处那瓶花的时候疑惑地看着她们。
“亚尼内的访客。”
他扬了扬眉毛:“哦,这样啊。”
“她的女儿。”那个女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转向科莱特,上下打量着她:“我都开始觉得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了。”
“是啊,”科莱特答道,“我恐怕不能尽早地赶回来。我之前一直在国外,需要做出工作安排。”
“好吧。”他转身走回到走廊。她犹豫了片刻,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跟上去,然后当他回头看着她的时候,赶忙追了上去。
越深入楼里,那股成人尿布的味道越明显,而地板蜡的味道渐渐淡去。他们停在一道双重防火门处,等他将门打开。“这根本就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他解释道,“我知道你需要将这门一直保持打开状态,但做出这项规定的人明显是想把老人关在里面,免得他们乱跑。顺便一提,我叫麦克。”
科莱特点点头,咕哝着做了第二次自我介绍。在走廊的这一端,空气有一丝湿润、一丝阴郁,像是她刚刚出来的地铁里的空气,墙面被粉刷成了安心的薄荷绿色。她走在他旁边,瞥见一间空的食堂,满是胶木的桌子,透过一整面墙宽的大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满是水蜡树的花园和一座仓库的波状钢墙壁。我必须开始预备镇定剂了,她心想。我不想最终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如果我能活到那个岁数,我要找个海景房,一瓶金酒和一瓶安眠药就足够了。在休息室里,一个个蜷缩的身影坐在防水的表面,安静地盯着电视里杰瑞米·凯尔的节目。每把椅子的左手边都有一个突出的托盘,每个托盘上面都有一个粉色的陶制茶杯。这里没有来访者,没穿制服的人们没有一个是站起来的。应该不是探视的时间,科莱特想到。至少我希望是这个原因。
“你妈妈在她自己的房间,”麦克说道,“她大部分时间都喜欢自己待着。至少会待到午餐时间。”
“好吧。”科莱特回答道。亚尼内在更换男友的间隙从来都不是善于交际的类型。天晓得她是如何换男友的,在她的同龄人都手挽手去玩宾戈游戏时,她都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边吸烟边看电视,但她确实做到了。甚至其中的三个人还和她结了婚,尽管那三段婚姻都很短暂。“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岔口,两边的墙壁唐突地变换了颜色。在她的右手边是天蓝色,而他带着她转向的左手边则是粉红色。即使是在这第二次童年,性别还是用装饰区分开。“她还好。”麦克安慰地说道。
得到些医学建议通常都是好事。“有时候她会有一点糊涂,但是大部分时间她觉得很满足。”他补充道。
那么为什么他们认为她需要住敬老院呢?科莱特有些不解地想着。这就是我这一生记得她的样子,尽管我认为羟基安定和杜松子酒可能是导致她目前状况的原因。心脏相关性痴呆,他们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这样称呼的。她的心脏日益衰竭,导致脑供氧不足。
他们来到一扇门前,像他们经过的那些门一样半开着,这样工作人员不用走进去就能看到里面的住户。在养老院没有真正的隐私。科莱特想知道他们是否会在半夜将门关上,然后怀疑他们可能并不会关门的。从他们刚刚经过的一扇门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几乎像是哀号:“他们不让我,他们不让我,他们不让我!他们这群坏蛋。为什么我不能做呢?我想要的仅仅是……”
“我们到了,”麦克说道,试图盖过那个哀号声。“听着,如果她比你上一次见到她要糟糕得多,不要觉得惊讶。我知道这会是个打击,但妈妈始终都在那里。”
上一次科莱特见到她是在科莱特位于斯托克纽因顿的公寓外的花园里:她来之不易的体面,她搬进自己的新家。就在三年以前,她坐在那巨大的阳伞下抽着她的本森烟,她手中加冰的金汤力在杯子里叮当地晃着,并没有丝毫的感动。我爱那间公寓,科莱特心想。我是那么以它为豪。那是我辛勤工作得到回报的证据。我真想知道它最后怎么样了,我猜应该被银行收回了吧。现在别人住在那里,享受着我的厨房,大概还用着我的阳伞,庆祝他们在拍卖会上占了个大便宜。而莉莎大概会一辈子被列入信用黑名单。
“谢谢,”她回答说,“我会记住的。”
他从开着的门缝,向里面打着招呼:“亚尼内,亲爱的?你还好吗?”
是她母亲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那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就像隔壁那个哭泣的老妇人一样,而且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很好,谢谢,亲爱的。”
“有人来看你。”他大声说道,将门推到大开。
亚尼内坐在一个高椅背的人造皮革安乐椅上,面向窗户看着外面的一面空墙,两根塑料管挂在她的鼻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