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2/2页)

而且空气闻上去也不是很好。有着在房子里越来越浓烈的奶酪和蘑菇的味道,好像由来已久的干燥似乎只是集中在这里,同时还混合着一股浓烈的化学合成的花香。雪儿心想,也许你应该打开窗户?她停在楼梯的一端,再次大声打着招呼,但是没有人出来。

该死的猫,她心想。我就应该让它在那股恶臭里窒息而死。它准备好了会自己回来的。但她不想离开它,尤其是他们之间发生了如此的不愉快。它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如果我没有恰当的道歉的话,而如果它不再回来,我就会伤心死的。我房间里应该有些茄汁沙丁鱼。如果我能把它带回房间,它很快就会一口鱼味地跑过来拥抱亲吻我。她走到楼梯的顶端,将门推开。

倾斜的屋顶,一股强烈的味道使她几乎要干呕。她对屋檐下有多少空间而感到惊奇。本应该是挺漂亮的公寓,如果它没有看上去如此无爱的话:肮脏老旧的灰褐色三人沙发,一排磨损的厨房家具是绿色和棕色的,就和她自己的一样,地毯上铺满了塑料布,好像他不想让地毯弄脏一样。三人沙发两端的靠垫上都有着棕色的污渍。人工晒黑的产品,她心想。真是奇怪,那看上去像是大腿的痕迹,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屁股印,就好像是阿德里安娜·马鲁夫在《比弗利娇妻》里一直弄得别人的沙发到处都是一样。

我想知道,用婴儿湿纸巾能否真的擦掉那些污渍呢?在我看来应该擦不掉的。那些污渍看上去已经深深地渗进坐垫里面,好像无论是谁喷了人工晒黑喷雾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

音乐是厨房工作台面上的一个老式留声机传出来的。唱片机是那种能从旧货商店淘到的盒子,橘色和灰色相间,上面有个很高的轴,能将单曲一张一张摞在上面。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台可以正常使用的,现在她明白为什么音乐没有传播出去:唱片机上没有扬声器,只有细小单调的假声从留声机本身的前面传出来。

唱片上的音轨已经播放结束,取而代之的是老唱片的咝咝声和噼啪声。现在她能听到卫生间的流水声。哦,天啊,这太尴尬了。他正在洗澡。我最好在他出来之前,抱起那只猫赶紧溜走。我敢打赌他并不想抓到我偷看他一橱子空气清新剂的收藏。这太邪门了。我知道这里有一股臭味,但他肯定有上百瓶空气清新剂。

她抬着头看着那些空气清新剂,《你的爱有多深》的第一句歌词从留声机里传出来,再次掩饰住她的存在。他成功地用这些空气清新剂作为装饰。它们摇晃地悬挂在房梁上,他用图钉固定住将它们穿在一起的线,在混有松树、玫瑰、小苍兰和海风的像糖浆一样腻的空气中飘荡着,这股甜腻的味道扼住喉咙的后面,灼烧着鼻孔的内部。雪儿能感觉到她的胸口和脖子开始刺痛,是过敏反应的前兆。她有时候会在公交车上有这种感觉,尤其是当空气是湿润的,当有人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她身边,而那衣服在香水味道的洗衣粉里洗过。他怎么会没有注意到呢?她在心里怀疑着。他肯定不会觉得这是好闻的味道吧?

然后她看到了小古怪。它跳到位于房间另一头的一张桌子上,坐在一堆奇怪的装饰品中间,快速摇摆着它的尾巴,假装自己是个雕塑。她朝它眨了一下眼睛,而它绿色的眼睛也简短地朝她眨了一下。它将一只爪子举到嘴边,用它精巧的小粉舌头舔了舔之后,用那只爪子蹭了蹭它的耳朵。哦,谢天谢地,它原谅我了。最好在它打碎什么东西之前把它带到楼下去。

她一边朝它走过去,一边向它低语着,而它则抬起头来给她一个微笑。它坐在一副太阳镜——香奈儿或者山寨版的香奈儿,看那张开的眼镜腿上黄铜色的圆圈就知道了——和一个挂在链子上的项坠之间,旁边还有一个带关节的珐琅中式鱼,被漆成蓝绿色和红色。这是一堆奇怪的收藏。一串钥匙的钥匙链上有一个陶瓷的小鞋子,很小的一本皮质封皮的《圣经》,一支原子笔被笨拙地包在油灰里,在油灰干燥之前嵌进几个闪亮的珠子:是那种小孩子在母亲节会准备的礼物。一个马克杯架的支杆上挂着一些项链。

“哦,小古怪,对不起。”她说道,伸出一根手指蹭了蹭它的头,冲它张开了双臂。小古怪用它的后腿站起来,趴在她的胸口上,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她抱起它的时候,它向上蠕动着身子,将前爪搭在她的肩膀上,湿漉漉的黑鼻子压在她的耳朵上,而她将它抱得更紧了。“哦,我的猫咪,”她说道,“我们再也不吵架了。”

当她转身原路返回的时候,她还在亲吻着它的头,无意中瞥见了敞开的卧室门。接着被吓了一跳,因为卧室里还有人,一个极瘦的女人,全身覆盖着皱缩的皮肤,瞪着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的旧餐椅上。雪儿脸红起来,张开嘴打算道歉,为自己辩解,但随即猛地闭上嘴。她感觉好像有人用强力胶将她的脚粘在地板上,想要慢慢后退,转过身拼命地跑下台阶——因为那个女人是尼基。

曾经是尼基。哦,天啊。

尼基全身都干透了,是一个用皮子做成的尼基。她燃烧的红头发依然能够被认出来,但是被梳理整齐、喷上发胶、做成卷发,最终整理成了奥斯卡颁奖晚会明星发型糟糕而生硬的复制品。她是尼基,但好像是和加拉帕格斯乌龟杂交过一样,全身坚硬而粗糙,并且非常非常非常瘦。假指甲被修锉出形状,涂上猩红色的指甲油,黏在她皮包骨的手指上,颧骨完美地突显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宽松直筒连衣裙,而双脚、脚踝、跟腱像是钢缆一样突显出来,每根骨头都被依附在上面的又薄又硬的皮肤勾勒出形状,全部挤在像电影明星穿的那种过紧的尖头细高跟鞋里。

她终于可以再次呼吸,大口吸进辛辣的空气,转身想跑出门去。

托马斯站在卫生间的外面,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穿得像个外科医生一样,身上的围裙沾满棕色的污渍,手里拿着一个小圆盘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