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7/20页)

“那就好。既然这只是我们私下的谈话……”亚力克斯抬头看了下马库斯,继续说道,“就算不是,我也要说。作为一个客人,我和苏联之间是双向选择的关系,你们不必一定要收留我,而我也不必一定要留在这里,我只是拿着荷兰护照在这里旅行而已。如果党不喜欢我树立的‘榜样’,那么我会自觉收拾行李走人。我想说的是,弗里兹·冯·伯纳思救过我的命,所以,如果我想要见他的家人,那么我一定会去见。”

马库斯的脸部抽动了下。“你的脾气真是名不虚传。”马库斯无可奈何地挤出一个笑容,“有时都被这些政治原则弄糊涂了。”

亚力克斯紧紧攥着手,指甲掐得手掌生疼,只能暗自警醒自己,不要与他争辩,不要上升到政治的高度,每一个回答都会被报告并记录在案。

“但至少不是我的政治原则让你困惑。”

马库斯又是半晌沉默,似乎他正仔细斟酌着从何处落下棋子,亚力克斯想要缓和已有些微紧张的气氛。

“我对于弗里兹的事情有些神经过敏了,仅此而已。因为他是我父亲的好朋友。”

马库斯点头接受了他这个说法。

“不过,现在他们都故去了。”亚力克斯另起话头,“我早就该问了,令堂呢?”

闻言,马库斯眼里闪过一丝亚力克斯也无法理解的慌乱。

亚力克斯立马反应过来,道:“抱歉,请问她也已经过世了吗?”

马库斯眼里再次闪现一丝惊惶,但随后马上恢复了镇静,他控制住情绪,道:“不,她现在在苏联。”

“她一直待在那里没有回来过吗?”

“暂时是这样的。”他的嘴角有一丝细微的抽动,“就像你妻子那样。”

亚力克斯回避了关于妻子的话题:“在战时,你一个德国人待在莫斯科肯定很难熬。”

“我会讲俄语,所以还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困难。”说着,马库斯突然陷入思考,“当然了,苏联人还是会有疑虑,毕竟纳粹国防军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人们自然会想,有些东西,比如残暴,是流淌在我们血液中无法改变的。当然了,党内的人不会这么想。对于他们来说,我们的身份就是单纯的共产党员。甚至在当时交战的情况下,他们都在为战后的德国考虑,一个新的德国,所以我们在那里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他顿了下,“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德国的未来。”马库斯这番话说得坦率坚定,完全没有往常的尖锐犀利,可能他心底也是深信不疑的吧。

“你也相信他们说的吗?”一个声音插进来,好像等这个开口的机会已经许久,“马库斯。”男子身材高大得有些笨拙,他向马库斯正式地问好,又鞠了一躬。

“恩斯特?”马库斯惊讶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这里干什么?”马库斯已竭力保持语气的平稳亲切,但还是难以遮掩其中流露的不悦与震惊,“难道你加入文化联盟了?”

“不,今晚我只是客人而已。”

“客人?谁邀请的你?”

“我不想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吧。”男子向马库斯挑衅道。他转向亚力克斯,微微低头,递给了他一张名片,“我是恩斯特·费伯,美占区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

亚力克斯扫了一眼名片,上面写着“RIAS”。

“两种语言的头字母缩写恰好都是RIAS(Rundfund im amerikanischen Sektor/Radio in the American Sector)。”男子笑着解释道。

“这样的称呼确实方便了许多。”亚力克斯赞同道。

马库斯插嘴道:“在两种语言中,‘宣传’也是同一个单词。”

“是的。”恩斯特说道。

“你想要采访他?美占区的电台会采访一个刚刚离开美国的人?”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在这里而已。你知道的,现在这种情况,新闻有时候很不靠谱。当然了,我也想亲自拜访一下他,向他表达一下我对他的尊敬。”他转头对亚力克斯点头致意,继续说道,“您要明白,对我们来说,《最后的障碍》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

“多谢夸奖。”

“他是不会接受美占区电台采访的。”马库斯冷酷道。

“我明白,现在不会,但以后说不定有可能呢?你也可以听听我们电台的音乐,很受欢迎的,我听说就连卡尔霍斯特的人都会听我们的电台。”

“胡说八道。你说以后有可能是什么意思?”

“没错,他现在是选择了你们。”他对马库斯说道,“不过,且看看这个能写出《最后的障碍》这样作品的男人能在这儿待多久吧。”

马库斯还没来得及回击,亚力克斯就抢先开口道:“我是打算在这儿长住的。”

“我明白你为什么回到东柏林。”费伯盯着他说道。一瞬间,亚力克斯的呼吸凝固了,他不确定费伯说的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弦外之音。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无疑是一个天然的掩护身份。“现在美国正处于一个奇怪而又微妙的时期,可能有些事情确实做得过分了。”他朝马库斯说道,“对那种状况你再清楚不过了。”然后又对亚力克斯逗趣道,“不过就像我说的,你可能之后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届时,肯定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我们也随时欢迎你来拜访我们,喝杯咖啡,闲逛下电台,我们都是非常欢迎的。如果你可以自由走动的话。”他朝马库斯挑眉道,“他可以吗?”

“在柏林任何一个人都有人身自由。”马库斯恼怒地答道,“看看你自己不就知道了吗?你一个美国人,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苏占区,有谁拦着不让你进来了吗?”

“那太好了。”费伯兀自对亚力克斯说着,不去理会马库斯的恼羞成怒,“我非常期待你的到访。其实,我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令尊了,虽然我和他并不很熟。总之,很期待能和你好好聊上次,也许你可以为我释疑,为什么……算了,现在先不说了,等我们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再好好聊吧。”他挥了挥手,做出一个再见的手势,嘴上却仍不停歇,“马库斯,我就做一次好人,好心告诉你吧,你不用去把文化联盟查个底朝天,没有人带我进来,我是自己溜进来的。我知道,做不速之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好我只喝了一点点酒,没有坏你什么事。那么我跟你坦白了,也许你也能向我坦白一些事情?今天早上在吕措夫广场的那个男人,你们确认他的身份了吗?据说不是美国人,而是德国人。卡尔霍斯特那帮人永远只有一句话,‘还没确定’。当然了,我知道现在的档案记录还不是很完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