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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呢?”
“《我的家》。我跟他们说了我打算挖水池的事。他们很喜欢。还说到我自己做饭。有一位导师可是个大厨师呢。那之后他们给我布置的题目是《我最喜欢的娱乐方式》,很容易写得千篇一律,但我的文章不是那样。”
“你写了你对音乐的热爱吧,我估计?”
“错。”
他的回答至今还在我耳畔回响:那是一种指责,是同样受苦的人渴求同情的呼喊;那也是一个人向苍天发出的盲目祷告,他和我一样急切地想得到爱,趁着一切还不算太晚。
“最喜欢的娱乐方式,我写的是‘好伙伴’,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他说话时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狂乱的笑容,“虽然我这辈子迄今为止并没有多少好伙伴,但这并不妨碍我珍视能拥有好伙伴的少而又少的机会。”他似乎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因为他又开始说了起来,而且说的竟然是我可能用在萨莉身上的话:“我有种感觉,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我已经放弃了,可现在我想重新把它们找回来。”
“这些高级作业他们也很喜欢吧?是不是觉得印象很深刻?”我一边问,一边卖力地做着记录。
他又开始假笑了。“还可以吧,我想。基本上还过得去。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当然了,评价是有所保留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们跟某些人不一样,他们善意而又大度地表达出了赞赏之情。就是因为这个。”
弗雷温说,他们确实表达出来了——说到这里我已经几乎用不着再催促他——其具体形式就是一位名叫谢尔盖·莫德里安的先生,苏联驻伦敦大使馆一等文化秘书,身份是莫斯科电台忠诚的当地使者,他被派来回应弗雷温的祈祷。
和所有善良的天使一样,莫德里安的驾临并没有任何征兆,在十一月一个阴冷潮湿的星期六,他突然出现在弗雷温的家门口,手里捧着上级部门的礼物:一瓶苏联绿牌伏特加、一听闪光鲟鱼子酱、一本印制粗劣的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画册,还有一封打印精美的信,授予C.尼莫先生莫斯科国立大学荣誉学生称号,以表彰他在俄语学习中取得的突出进步。
但最有价值的礼物,还是莫德里安这个神奇的人物本身。弗雷温曾在写给导师委员会的获奖作文中大声疾呼,说他渴求一个“好伙伴”,莫德里安就是为了这一需求而特别订制的。
我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弗雷温很平静,弗雷温得意洋洋;弗雷温在经历了不知多长时间之后,总算是心满意足了。他的声音已彻底摆脱了原有的拘谨,普普通通的脸上洋溢着微笑,一看就是个见识过真爱的人,而且渴望和他人分享这份好运气。如果这世上有哪个人能让我报以同样的微笑,我就会成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莫德里安吗,内德?谢尔盖·莫德里安?内德啊,我们现在说的绝对是个最高层次的人物。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了。根本没有你的那一套中庸之道,我觉得。他是个非常直接的人。我们有着同样的幽默感,那是当然的,一聊起来就知道了。一针见血。从来不藏着掖着。我们的兴趣爱好也一样,连喜欢的作曲家也一样。”他想让语调变得淡然一些,但没成功,“就我的经历而言,生活中很难得有两个人能够在所有方面都自然而然地契合——除了女人,我得承认谢尔盖在这方面的经验远胜于我。谢尔盖对女人的态度”——他努力想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么说吧:如果是其他任何人像他那么干,我都会觉得很难认可。”
“他有没有介绍女人给你,西里尔?”
他的表情变成了坚定的拒绝。“当然没有了,谢谢你。我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他也觉得这种介绍不应包含在我们的友谊范围之内。”
“你们一起去苏联旅行的时候也没有吗?”我冒险问道,又替他往前跳了一大步。
“去哪儿旅行都没有,谢谢你。那样只会毁掉旅行,说实话。把旅行弄得死气沉沉。”
“那他们说起关于谢尔盖的女人的那些事,都只是些传闻而已喽?”
“不,不是的。是谢尔盖自己告诉我的。谢尔盖·莫德里安对待女人的态度绝对是残忍无情的。他的同事私下里也向我证实了这一点。残忍无情。”
我不禁觉得莫德里安这个人很工于心计——还是说工于心计的应该是他的主子?莫德里安追逐女人时残忍无情,弗雷温拒绝起女人来也残忍无情,这两个人之间倒还真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联系。
“这么说,你也见过他的同事,”我说道,“应该是在莫斯科吧。圣诞节的时候。”
“只是几个他信得过的同事。你都想不到他们对谢尔盖有多么毕恭毕敬。在列宁格勒也是的。我没有吹毛求疵,我没那个权利。我是一位贵客,不管他们怎么安排,我一切都客随主便。”
我的眼睛一直盯在笔记本上。天知道那时候我在本子上写的是什么玩意。鬼画符。后来再看时,笔记本上有些整段整段的记录我一个字都认不出来。我换上了一副乏味得不能再乏味的语气。
“西里尔,这一切都是为了表彰你出色的语言天赋,对吧?还是说那时你已经在为莫德里安提供非正式的服务了?比如给他信息啊,翻译之类的。他们告诉我,很多人都会这么干。当然了,他们不应该这样。但你也不能责怪这些人啊——对不对?他们就是想为公开化出出力,现在都已经开始啦。我们等得可太久了。只不过呢,西里尔,我得把这一块的情况如实记录下来。要不然他们准会活活扒了我的皮。”
我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就那么一直不停地写着。我翻过一页纸,在上面写道:接着说、接着说、接着说。我还是没有抬头。
我听到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明白。我听到他嘟哝着说:“不是的。我没干过。我他妈的从来没干过。”我听到他大声抱怨起来,“别那么说,好不好?再也别那么说了,你,还有你的总部。‘给他信息’——什么意思啊?用那些词就是不对的。我在跟你说话呢,内德!”
我抬起头,抽着烟斗微笑着说道:“你在跟我说话啊,西里尔?当然啦。对不起。你是我这星期审的第六个人了,实话告诉你。这些日子他们都在搞公开化。现在的潮流就是这样。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老啦。”
他打算要安慰安慰我。他坐了下来,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扶手上。他说话时带着一种慈祥的、朋友对朋友似的腔调,让我想起了读预科学校时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