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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刷地一下站起身,还在生我那位同行的气。弗雷温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把雕花的亚瑟王式凳子上,椅垫上还绣着皇家海军的徽章。

“把你的玩具给我看看。”我命令西里尔。

“什么玩具?我是个男人,不是个小婴儿。别对我指手画脚的。”

我记起了莫德里安的谍报技巧,他用过的那些东西,他给手下的情报员配的装备。我也记起了自己的谍报技巧,当年我也曾指挥像弗雷温这样的人去刺探苏联的情报,虽说他们没有弗雷温这么疯狂。我在想象,假如是我的话,我会怎样来处理像弗雷温这样一个在高层工作、主动投诚、头脑还不太清楚的家伙。

“我想看看你的照相机,行不行?”我暴躁地说道,“还有你的高速发报机,对不对,西里尔?你的暗号表、一次性密码本、晶体发射器。你用来密写的白色复写纸。你的隐蔽手段。我想看看它们,西里尔,我想把它们放进公文包准备星期一上交,然后就回家看阿森纳和曼联的比赛。你也许不喜欢看球,但我碰巧喜欢。我们能不能往前走一步,不再扯那些鬼话了,好不好?”

西里尔的疯狂劲已经没有了,我能感觉出来。他已经精疲力尽,我也是一样。他坐在那儿低着头,双膝分开,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我感觉到他的结局已经在自己心里渐渐展开——一旦忏悔者厌倦了自己的忏悔,也就厌倦起了迫使他去忏悔的种种感情。

“西里尔,我可有点坐不住了啊。”我说道。

看到他还是没有反应,我大步朝他的电话走去,蒙蒂的那帮假工程师已经把它搞得永远畅通了。我拨通了伯尔的直线电话,听到他那位高傲的秘书在那一头接了起来,就是没听说过我名字的那位。

“亲爱的?”我说道,“我还得再过一个小时左右,要是运气好的话。手上这件事实在太慢。好,好的,我知道,对不起。我都说了对不起了。是啊,那当然。”

我挂掉电话,责备地瞪了他一眼。他慢慢站起身,带着我走上楼梯。他的阁楼是一间空卧室,天花板很高。他的无线电接收机放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是德国造的,跟蒙蒂说的一样。我打开收音机的时候西里尔正瞧着我,我们听到里面传出了一个带着口音的苏联女人的声音,正愤慨地谈论着莫斯科罪行累累的黑手党。”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干?”弗雷温冲着我爆发了,仿佛我应该对此负责,“苏联人。他们为什么要一再破坏自己的国家?以前他们可从来不这样。他们很自豪。我也很自豪。玉米地、没有阶级之分、国际象棋、宇航员、芭蕾舞、运动员……就像天堂一样,直到他们开始搞破坏。他们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优点。这简直太丢人了。我对谢尔盖就是这么说的。”

“那你怎么还听他们的节目?”我问道。

他都快哭出来了,不过我假装没注意。

“得收听讯息啊,对不对?”

“说话爽快点,好不好,西里尔!”

“等着他们说我又被启用了。说又需要我了。‘回来吧,西里尔,我都原谅你了。爱你的谢尔盖。’我要听的就是这个。”

“他们怎样才能发出这样的讯息?”

“白油漆。”

“接着说。”

“‘狗身上沾着白油漆,奥尔加。’……‘书架上得补一块白油漆,鲍里斯。’……‘哦,天哪,奥莉加,快瞧那只猫,有人把它的尾巴浸到白油漆里去啦。我讨厌别人残忍地对待动物。’鲍里斯说。他们为什么不在我收听的时候发出讯息呢?”

“咱们还是只谈他们的办法,行不行?好了,就当你听到了消息。从电台那里。奥尔加或者是鲍里斯说了‘白油漆’,也许是两个人都说了。接下来你怎么办?”

“我得查阅我的暗号表。”

我伸出手,啪啪地打着响指命令他。“快去拿!”我说。

他匆匆地走了。他找出了一把木制的梳子,从木壳上拽下梳齿,用粗大的手指头从空隙里摸出一片软软的、易燃的纸,上面印着一行行的日期和波段。他把纸条递给我,希望能让我满意。我面无表情地拿过纸条,啪地一声夹进笔记本里,同时瞥了一眼手表。

“谢谢,”我简略地说道,“还有呢,西里尔?我需要密码本和发报机。别跟我说你没有这两样东西,我没心情。”

他正在和一罐滑石粉较劲,用力撬动着罐底,千方百计地想讨好我。他一边晃动着罐子把滑石粉倒进洗手池,一边紧张地跟我说话。

“我很受尊重,你知道吗?内德,这种事平时可不多见。这种东西一共有三个。奥尔加和鲍里斯跟我说了什么时候该用哪一个,就像听到‘白油漆’的暗号一样,不过这三个东西对应的暗号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是三号,贝多芬是二号,巴赫是一号。他们是按照字母顺序排的,好让我记住。别人会瞟你几眼,可是你却交不到朋友,一般都是这样的,对不对?但遇到谢尔盖和他的那些朋友之后就不一样了。”

滑石粉全倒光了。三只无线电晶体发射器躺在他的手心里,还有一个微型密码本和一只可以用来放大的单片眼镜。

“我拥有的都给了他,那个谢尔盖。我都给他了。他会告诉我一件事,我就会把它加到自己的生活里。我有时会发脾气,他会让我重新恢复平静。他理解我。他把我看得一清二楚。这让我觉得有人理解我,我很喜欢这种感觉。现在都没了。被召回莫斯科了。”

他漫无目的地说着,这让我有点害怕。他急于安抚我的热切愿望也让我感到不安。就算我是来给他行刑的刽子手,他也会感恩戴德地松开自己的绳结。

“你的发报机,”我发火了,“你要是不能发报,晶体发射器和密码本又有什么用?!”

西里尔以同样吓人的节奏弯下臃肿的身体趴到地板上,卷起了植绒威尔顿地毯186的一角。

“内德,可我没有刀啊。”他说道。

我也没有,但我不敢丢下他一个人,不敢放弃我对他的控制。我在他身旁蹲下来。他茫然地盯着一块松动的地板,想用粗笨的手指尖把它给撬起来。我握紧拳头,在地板的一头猛力砸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另一头翘了起来。

“请吧。”我说。

是旧东西,我早该猜到的,都是些他们已经不当回事的玩意——一套灰色的盒子、一台阵发式发报机、一套临时凑合的装置,可以接驳到他的收音机上。可是他还是很自豪地把这一大团乱七八糟缠在一起的东西递给了我。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可怕的焦虑。“内德,你知道吗?现在我整个人就是一个空壳,”他解释说,“我不想说得那么恐怖,对不对,但我确实已经不存在了。这栋房子也什么都不是了。以前我很喜欢这房子。它照顾着我,就像我照顾着它一样。我和这栋房子要是没有彼此,都会变得一无是处。我敢说,你可能会觉得这很难理解,你有老婆,你很难理解一栋房子意味着什么。她会插在你们中间的,你和房子的中间,我的意思是。你的老婆。你和他。莫德里安。我爱他啊,内德。我爱得昏了头。‘你太热情了,西里尔,’他以前总是说,‘冷静点。放个假吧。你产生幻觉了。’我办不到啊。谢尔盖就是我的假期。”